村民回应网传奥迪被当祭品焚烧 具体怎么说的?
第一章 丧是态度问题今年入夏开始,普洱的雨就跟上班打卡一样每天必来,成日里总稀稀拉拉地没个完木犀民宿的老板按着计算器,一脸忧愁,入账的钱把七七八八的零碎成本一减,这个月剩下的几个子儿也就勉强够全家人紧巴巴地过日子。
民宿老板把薄薄的几页账本恨不得盯出来两个窟窿,年中是一年里最熬人的,没假期,天又热,客人少的寒碜,连着两个月住人的房间不到四分之一,大厅还得开着空调干耗电每年一到这时候附近的几家民宿都争着降价,唯恐自己贵了十块五块的就把客人送到了对门。
算来算去唯一能有点油水的就在菌子上,老板叹了今天里的第十八口气眼看入九月赶上各种菌子大批上市,价格都被压得极低,昨天他刚便宜收了些回来,就等着煮、炒、烤地折腾一番再高价卖出去老板正琢磨着是不是要弄块小黑板把“特色菌子米线/烧烤”几个字儿立在门外,就听到大门被推开。
进来的女人穿着浅蓝色的棉布长袖衬衫,白色亚麻裤子,一双干净的德训鞋,背黑色的登山包,手里还拉了只Samsonite 21寸的万向轮拖箱她扎着简单的高马尾,面相虽然很年轻,但眉目间褪去了二十岁出头学生妹的青涩。
民宿老板看人看得多了,已然练出来一双识货的眼睛他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一遍来人,衣裳裤子款式的确简单基础,但用的都是好料子,背包和拖箱上五金圆润厚重,做工那是相当扎实,虽然他叫不出这些个牌子,但价格铁定低不了。
看样子这是来了个横竖不缺钱的对象,老板心下一合计,瞬间喜悦就爬上嘴角,营业热情催得他再也坐不住,从柜台后面绕出来,向着人走过去,满脸堆笑地说:“姑娘,住店还是吃点东西?”老板的普通话带着些许口音,白色的民族刺绣坎肩包不住他膨胀圆润的肚子,红润的大方脸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小眼睛,笑起来挤成两颗豆子,热络下露出来中年小商人的市侩油滑。
江伊进门就看到挂满了整面墙壁的零碎装饰,吊在最中间的是只铜鼓,上面刻着之前她未见过的船型屋顶,几个扭曲的人围着篝火,旁边是木头、竹片和铜铃穿起来的挂坠右手边的架子上摆着木头刻成的动物,有的正在酣睡,有的低头吃草,但更多是两只凶兽互相撕咬在一起,压背龇牙,腾跃伸爪,形态十分逼真,细节做得虽不精致,但也正是少了一份成熟工业品的打磨,这股子野性则愈发生动起来。
和大部分人刻板认知里女孩子该喜欢些精巧玩意儿、粉红色、毛绒绒不同,江伊偏就喜欢这些线条粗旷、生猛有张力的,抓咬腾跃的力道劲头可比一团软趴趴的毛球来得更有生趣她正盯着这些小玩意儿看得出神,听到老板的声音转过身,扭头看见对着楼梯的地方上方悬着一张红棕色的面具,吊梢大眼瞪着门口,打眼一瞧颇有些诡异。
老板看见江伊的目光,以为她被吓到,马上解释说:“姑娘,这是个傩戏面具,叫王灵官,天宫里的纠察神,以前巫师祭祀用的你看还有那个,墙上的铜鼓,是古滇国人的神器我家特色就是这个,一看上去有点吓人,但寓意可是很吉利的。
”这家民宿的主题是“寻找民族记忆”,江伊来之前查过了,知道这是他们家的特色,但亲眼见到就是比照片更有冲击力她听老板说完后,问:“网上介绍说房间是按照过往年份分的主题,对吧?我能先看下房间吗?”“对,从古滇国到现代都有,就看你喜欢。
”老板堆着笑,说:“咱们上楼瞧瞧?”江伊点了点头,老板见状便伸手要帮忙提箱子他往前一探身,江伊本能地往后退了小半步,平静地摇了下头:“东西不沉,我自己来”向上的楼梯是做旧的老式木楼梯,踩上去吱嘎吱嘎响,江伊仰头看了眼从楼上漏下来的昏暗光线。
老板快她几步,已经先上了二楼,他等江伊拎着箱子上来,压低着嗓门说:“从东边往西,年份越来越近,最里头是神秘古滇,靠楼梯这几间是现代轻奢,往里面走还有民国风情,主要看你想看哪种?”不知道是为了烘托民宿主题,还是单纯图省电。
二楼的长廊里只亮着一前一后两盏灯,灯罩是类似楼梯上挂的傩戏面具图案,暗黄色的光线投射下来把瞠目龇牙的鬼脸一并印在草藤编的垫子上两边墙壁上贴着仿古壁画的墙纸,深红和棕色的人围着黑色的船型房摆出扭曲的姿态,从东向西连着天花板无死角地铺开,这局促又阴暗的地方让江伊产生种穿越进盗墓小说的错觉。
既然挑了“寻找民族记忆”的主题,那肯定是要住特色房间,江伊指指里面,说:“就最里面吧”老板乐呵地点头,带江伊来到走廊尽头,掏出门卡打开挂着“神秘古滇”木牌的房间江伊推门进去,入眼的基调便是深深浅浅的棕色,墙上挂着和楼下同一款式的铜鼓,床头灯是一尊仿制的青铜雕像,宽嘴圆目带三角冠的小人蹲着举起圆球灯泡,半土不洋的有些滑稽。
墨绿色的窗帘拉了一半,露出窗外摇摇欲坠的红色太阳,最后的余晖肆意地铺撒开,爬上乌木架子拖出长长的黑色阴影,硬生把不大的房间分割成了两部分,一边是只剩下半口气的金粉,一边是躲躲藏藏的黑色面具和木雕虽在微光中只勾勒出影子,像是藏了从古滇国来的某种生灵,只要最后一线光消失就会于黑夜里复生。
见多了宣传页是油烹波龙和实物是盐水虾米的,江伊对民宿本没报太高期待,但眼前确实远超出预期,她一直在底点徘徊的兴致被瞬间拉满,连同着低沉的心脏活跃地跳动了两下就这儿了吧,江伊脑袋里此时就只有这个想法她把箱子放在了进门的位置,然后和老板去办住房手续。
从江伊进门全神贯注地看那些手工,到住进“神秘古滇”的套房,老板猜着她的喜好,于是趁下楼的功夫,他问起来:“姑娘,你一个人来玩,有没有计划到附近看看?”“嗯”江伊说:“去逛逛茶马古道,买点茶叶什么的”“茶马古道吧,来玩的肯定都会去,不过说实话啊,我觉得茶马古道,太阳河公园,北回归线标志园这些都没啥太大意思。
”老板声音的提高些,回头朝江伊笑着说:“让我们当地人说啊,孟连才是个好地方,那里有个大溶洞‘塘法相’,里面的石头奇形怪状的什么都有,拿手电筒一晃能看见星星在闪,去过的啊都说好看的不得了我跟你说呀,‘塘法相’不光是漂亮,还特别原生态。
现在去最好,趁着还没有怎么开发过,再过几年开发完,外面礼品店一开,里面彩色的大灯一亮,排成队的导游拿着喇叭讲这像猫那个像狗,你看得倒是清楚,可没野生的那种味儿了,没灵气”“就像个什么呢?”老板抠了抠圆亮的脑袋说,“就像有些大明星,看着怪漂亮的,但就是让人喜欢不起来。
为啥呢?他们死气,不生动呗”因为之前那房间拉了不少好感,江伊听老板这么说着,也有些心动了,于是顺口问起:“既然没太开发,我要怎么去呢?”“晚上有个专门走那条线的当地小妹会过来吃饭,你要是想去可以问问她”老板的一对绿豆眼眯成两条小虾米,接过江伊递来的身份证登记后,把门牌一起交过去。
这种民宿老板和小旅行社一起赚钱都是旅游的老套路了,江伊又不是刚进社会,哪里会看不出来,只是这老板太会猜人心思,她对原生态的东西的确很有兴致江伊想着凭现在国内的治安,一个民宿老板借他个胆子应该也不敢做太过火的事儿,犹豫片刻后,还是对老板说:“我收拾完再下来,老板,你一会儿帮我介绍下那位导游?”。
“行,你放心”老板拍了两把自己敦厚的胸脯,说,“那小妹叫田甜,是咱们当地人她呀,我了解的很,人挺实在,我这里的客人都夸她呢你放心跟着走吧,两天一个来回,大件的行李放屋子里丢不了,贵重的随身带着就行”江伊点点头表示感谢,刚要走,老板追上来又问:“吃过晚饭了没?要不先来份菌子米线,等会儿你收拾好就能吃了。
九月初的菌子最新鲜,一定得尝尝”江伊上午逛了昆明的植物园,下午又直奔机场,全天没怎么休息过,到这会儿她属实又累又饿,便说:“行,那就小份的菌菇米线”老板一脸带笑地点头应和,看她一转身上楼,遍立刻拿出手机熟练地打开微信。
说的是收拾,其实一进屋,江伊就甩掉鞋瘫在了床上她四肢大开,挺尸了足足五六分钟才坐起来,揉揉脖子和两腿,翻出手机从机场出来忘记开机了,这一打开手机,江伊看到了七个未接来电,二十多条信息,她正要挑着回复,锲而不舍打电话的那位就又拨了过来。
来电的是她最好的朋友,江伊一接通电话,就听到那边嚷嚷着:“伊伊,你怎么回事儿啊!一直不接电话,我要急死了”“急什么呀?你还怕我想不开?”江伊又躺回床上,侧头看着一点一点往下沉的太阳,说:“我是那种会因为失恋就要死要活的人吗?你这反应,我可对你太失望了。
”“虽然说那人渣够膈应的,分了也一点不可惜,但毕竟是五年的感情,我担心你想不开嘛”朋友说“怎么会呢?我这是及时止损,不完全算一件坏事情”江伊想笑,但胸口忽然发闷,上扬的嘴角卡在一半掉下去,到底没能轻松地笑出来,叹了口气说,“你听过一个经济学名词叫‘沉没成本’吗?”。
“嗯?”好友顿了下,说:“怎么忽然扯到经济了?”“其实一样的如果把五年的感情当成一种股票投资,我现在已经发现自己手里是一支只跌不涨的垃圾股,我为什么还要继续浪费感情和精力在上面这点我想得很清楚了,所以放心吧。
”江伊长叹口气,摇摇头,拿着手机,停了约么半分钟后,说:“过去的没法否认,但是我现在一天都不想再增加那段感情的沉没成本了所以啊……你别总觉得我是失恋了才出来玩,就当我是工作累了出来放松的,不行吗?”“说起来还真是有点点羡慕你,能请到一个月假。
”既然江伊不想继续讨论前任,朋友也自然地跟着她的节奏换到了工作上:“我那领导俩眼珠子恨不得缝在我身上,请个半天假都得叨叨,我就是跟她说天塌了,她都得嘱咐我明天早点出门别迟到”两人是大学同学,掐指算算是快十年的交情了。
江伊从不跟她拐弯客气,直说道:“你要是负责的新药申报临床成功,我猜大概率你领导也能法外开恩”同是苦哈哈的科研狗,偏实力还不及人家,朋友无奈地再次被迫面对惨淡的事实,短叹口气说:“知道了,知道我们江博士最厉害。
”第二章 第三桌的客人 这通电话东拉西扯地说完,天已经完全黑了,江伊坐起身拧开床头的青铜小人灯她下了床,本想从箱子里拿双拖鞋,目光却被从隔层里掉出来的一个空白木牌吸引住这东西是前任孔申鸣送的,去年他来了趟云南跑业务,回去的时候带了这个木牌子。
他告诉江伊当地人都说它求姻缘很灵,只要两人一起许愿再把木牌挂到那棵百年老树上就能白首不离那时候孔申鸣信誓旦旦地说要等有时间和江伊再去一趟茶马古道,把刻了两人名字的木牌挂回老神树上,求个长长久久,一生一世一双人。
江伊记起来木牌子就是那时候被放进隔层的,孔申鸣说是为了防止到时候忘记,所以得提前放好现在再回想起来,实在是有些嘲讽,江伊坐到床边,指尖仔仔细细地描摹了一遍木牌上的纹路,然后轻叹口气站起身她走到垃圾桶前本想着的是眼不见心不烦,但就在要丢进去的前一秒却犹豫了,捏在手心到上面染了体温,又转身走回来,把木牌挂在床头的青铜小人灯架上。
人有时候真是有意思,大道理也好,利害关系也好,脑袋里明明比谁都清楚,可心里仍然残存着一丝执念,具体到就比如这个牌子分明是个从不信鬼神的人,但就在她要扔掉时,却生出一种强烈的要把空白牌子还回去的冲动它像个特殊的纪念仪式,只要完成了就能跟这段感情彻彻底底地告别,从此再不带一丝念想。
肚子适时地咕噜噜地叫起来,江伊穿上鞋子,下楼准备去吃晚饭外面此时已经摆起了夜市,五颜六色的塑料小桌子摆到门外,正是普洱夜晚热闹的开场一天里也就这时候生意好点儿,老板忙着招呼客人,扭头瞧见江伊下楼,也顾不得多说话,朝人挥挥手,指了指门外头。
江伊跟着老板拐出大门,她第一眼就注意到了第三桌,不是他们最能闹腾,恰恰相反是这桌上的人过于安静了周遭一片喧闹里,他们五个却像被施加了定身咒,围着一盏昏黄的老灯泡挤成一圈,头挨着头讨论某件事,神态比奥数冲刺班里讨论三个箱子里怎么分糖果的小学生们更专注。
江伊这看着脑袋里蹦出来一句话“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这感觉来得莫名其妙,甚至是十分突兀的,连她自己也没办法完全解释清楚,想了想,觉得也许是这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却有一二分相似,于是多年前牢牢刻在记忆深处的片段就被重新拉扯出来。
“就是这儿”老板忽然提高声音,把江伊从已经完全跑偏的思路上扯回来他转过身指着江伊,也不知道对这桌上的哪个人说话,只又拔高了几个分贝,大声说:“来来,小田,给你介绍个客人”顺着老板的动作,江伊看向了这桌上的五个人。
背对江伊而坐的男人身量很高,合身的黑色纯棉T恤勾出精瘦肌肉包裹下的宽厚骨架,是能给人安全的力量感,但又不至于太壮实而给人压迫,显得笨拙这身材真是极好的,江伊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那人旁边是个圆脸姑娘,她正在说话,瞪大了一双小鹿样圆溜溜的眼睛,表情无比专注。
坐在她对面的是个男人带一副黑框眼镜,短头发,圆鼓鼓的腮帮子,白色的印花大T恤外套着浅蓝色牛仔布宽松衬衫他皱着眉抿着嘴,那样子似乎是极力忍住到嘴边的话再过去两个,应该是对儿情侣,都穿着藏青色圆领宽松外套,脖子上长长一串油亮的珠子很是夸张夺人眼球,不仅如此,连手腕上也缠了几道。
这两人中女人的眼睛里是一种狂热,嘴角带笑,而男人则微侧过头,眼角垂着,带点不屑,但对此话题似乎又保留兴趣,有种清华数学系的博士生听小学奥数时时刻准备着给别人指点迷津的傲慢见没人搭理,老板便伸手拍了把圆脸姑娘,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小田,去孟连看溶洞的,你好好照顾一下啊!人家姑娘一个人,你多给介绍介绍。
”老板说完扭头走人,田甜可被这巴掌吓了一大跳,浑身跟过电似的打了个激灵,脑袋里瞬间除了“闹鬼的营地”,就剩下空荡荡白花花一片她瞪大眼睛盯着江伊看了几秒才捡起来掉地上的半截魂魄,舌头尚没有找回感觉,手上倒快一步,本能地抓住江伊的胳膊。
老板不仅把田甜吓够呛,他一嗓门把正听鬼故事的其他人的视线也一并转移过来,有纯好奇的,也有不爽恼火的被十只陌生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江伊背后汗毛噌地竖起来,晚间的小风轻吹过,在她浑身刮起一层鸡皮疙瘩,活像只被揪住后背皮毛的猫瞬间失去了安全感。
“姐”田甜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江伊,站起身,“我叫田甜,叫我小田就行姐,你怎么称呼方便?”田甜那双短小的白嫩手指像铁钳子一样把人牢牢地箍住,江伊有些不自在,往下扫了眼,见她丝毫没反应,无奈地抿下嘴角,说:“我姓江,江伊。
”田甜立刻笑着拉人坐在自己身边的长条椅上,说:“咱们人少,要是不介意,我就直接叫你姐你看行不?”被人家张口一个姐闭口一个姐地叫着,任哪个正常人也做不到黑脸说不,江伊点点头:“一个称呼,你叫着方便就行”刚才光线暗没看清脸,等江伊坐下后,吴乔阳看着来人,不禁乐了。
他眼睛一弯,嘴角一翘,露出来口大白牙,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喜:“嗨,真是有缘分呐!你记得不,我们之前见过!”“嗯?”江伊听到这话微蹙起眉头,扭过头仔细打量了一遍眼前穿黑T的男人她觉得的确有些眼熟,但也没法确认是之前真的见过,还是只因为长得好的人眉眼总有些许相似。
见江伊的表情,吴乔阳猜着人家该是没认出来但他也不放在心上,只是单纯觉得在亿万万人中从北到南从东向西,跨越整个中国还能碰上实在是万里无一的缘分,这样想着就让他感到兴奋,不得不惊叹一句“人这一辈子可太神奇了”。
吴乔阳笑着摆摆手,说:“不记得也没事儿你也是去孟连吧?反正明儿一路,总会认识嗯……还有,我叫吴乔阳”话说完,吴乔阳拿起桌上的茶壶热络地给江伊倒杯热茶,说:“我们正讲鬼故事呢,你要一起听吗?”听着吴乔阳说半天,江伊分辨出他口音的确带了老N市人的调调,这么想来他们或许还真见过,只是自己一时想不起来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在千里之外遇到同乡总让人多一丝亲切,尤其对方是个自来熟,说话坦率直白,看着脾气不错,属于很好相处的一类更何况吴乔阳本身是个相貌身材都相当不错的大帅哥“姐,你怕吗?”田甜见江伊没回答,便又问了一遍江伊侧头看眼田甜,点了下头:“听吧,反正也没其他事儿。
”“我刚才说哪里了?”田甜摸摸耳朵,笑起来有些局促坐在对面的眼镜男笑了下:“田导游属鱼的?”“哪有人属鱼啊!赵哥,我属猪的”田甜没多想便接过话“哦,你这么说我就懂了”眼镜男点点头,说:“刚讲到你们听见动静去湖边查看。
”“嗯,对,我想起来”田甜说着松开了捏江伊的手,两胳膊肘撑在桌子上,扫了一圈偷笑的人她故意清了下喉咙,低声说:“我跟他们说了湖边不干净,但团里有两男的非得过去看看我是导游啊,只能跟他们一起摸黑来到湖边我们从矮树丛里看过去,刚才还像银盘子那么亮的月亮,一转眼的功夫就像被隔了层磨砂玻璃,朦朦胧胧地长了短绒毛一样,湖面上只投下来极其暗的一点点光圈。
但就在这点光里,我们看见只破船在湖面上,船桨自己在动”“那船电动的?”眼镜男插话说“不是,是……那种……”田甜用力地摇摇头,像是生怕别人不信她,提高了声音,手里也在比划,“像这样,一上一下地摇,像有个人在船上。
我当时被吓住了,浑身汗毛都站起来,两小腿肚子都在抽筋就这时候,我忽然又听到了一个老头唱歌是他在唱歌,不是说唱得多好,实际上那声音……哎呀极其难听,嘶哑干瘪,像锯木头,但隐约又能听出来一点调调,而且老头的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几乎就要贴在我的耳朵上,冷风一股一股往耳朵眼里钻。
我这哪还敢再待在湖边,和那几个男的一起撒腿跑回营地一个晚上,整整一个晚上,我都没睡着,第二天天一亮,我就带着团收拾行李离开了”讲到这里,田甜搓了搓胳膊故事是旅行社聚餐的饭桌上她捡着听来的,不过刚才够投入,说着说着竟把自己硬生给讲信了,像是什么毛月亮、老头唱歌真发生过,衬着夜里的小凉风,田甜背后生出寒意。
“看样子你们运气不错,那老鬼是不想害人”和吴乔阳把故事当故事的态度不一样,坐吴乔阳对面的情侣中的女人显然更当真一些,她开口说话,“你们再靠近一些,怕是要被湖底的东西拖下去做替身”江伊素来不信这怪力乱神的一套,尤其还是个没头没尾既不刺激又谈不上猎奇的半截故事。
她兴致缺缺地看了眼讲故事的人,心里记挂着民宿老板说的那个溶洞,扭头刚要问田甜明天的行程安排,就看见眼镜男摇了下脑袋,说:“就这呀!不怎么吓人嘛!”“那是你没见着才觉得不吓人”被人质疑后,田甜扁了扁嘴角,一抻胳膊说:“赵哥,你瞧,我这鸡皮疙瘩都还没下去呢。
”眼镜男垂着眼镜瞥了眼,扁扁嘴说:“就没更恐怖的了?”讲鬼故事的成就之一就是把人真吓到,乐趣之一就是遇到神棍开始听他拿着含含糊糊的东西大谈特讲,舒心之一就是有个安静又有兴致的听众平时最多就是其中一类或者两类,今儿晚上一下子在桌上遇全了类型。
吴乔阳也是很来兴致,他抱着胳膊,目光落到了江伊身上突然想起个故事“赵维桢,你想听恐怖的是吧,我来讲一个”吴乔阳对旁边的眼镜男说完,脸上带笑,转过身看向江伊,说:“你知道N大医学院吧”他转过来再次看过来,右耳上的金属小圈右耳骨在白炽灯下闪着一个小小的金色圆圈,金光晃到了江伊眼睛,她一眼看到了耳钉上四环嵌套的特殊图案,这才想起来之前确实见过吴乔阳,而且好巧不巧正是分手那天。
第三章 你信人有灵魂吗?提起N大医学院,何止是知道,江伊就是N大医学院药物代谢动力学专业毕业,她点了下头说:“我博士在N大医学院念的”博士!厉害!听江伊一说,吴乔阳心里默默地给人竖起了大拇指他虽然是个彻头彻尾的学渣,可这不妨碍佩服一头扎进实验室里能沉下心搞研究的人。
他盯着江伊看,见人微蹙起眉头,这才感觉是自己的目光太直白,不好意思地笑了下,继续说话:“既然是医学院的,那你听说过医学院江北校区老生物楼后面的213号家属楼吧?”江北校区是医学院最老的一个校区,江伊读博士生时才从新校区搬过去做了几年实验。
之前的确听说过老生物楼后面有三栋五十年代建的老式家属楼,不过等她读博士的时候老生物楼已经被废弃,后面的家属楼更是早就拆掉建成了小吃街,所以吴乔阳提起的213号家属楼,江伊并不清楚只是提到了老生物楼,江伊脑子里立刻闪过老楼墙壁上密不透风的墨绿色爬山虎,老旧的窗户像黑洞洞的眼眶,那里一年四季总阴沉沉的像泡在福尔马林里的一栋死楼。
江伊想着心里不怎么舒服,摇摇头,说:“生物楼后面是小吃街,老楼早就拆了”“你知道为什么学校急吼吼地要把老家属楼卖了吗?”吴乔阳问当年她就一普通学生,怎么可能知道这其中弯弯绕绕江伊看向吴乔阳,反问:“意思是你知道?”。
“那当然了,”吴乔阳刻意拖长了第一个字音儿,流于面上的小得意之姿“砰”地涌出他话说时目光扫视了一圈,身体向后微仰,刻意压低些声音:“因为那几栋没有一个活人敢住进去,尤其是213号”“咦!”田甜随着吴乔阳声音一落,倒吸了口冷气。
“这故事是我爷爷给我讲的,他六几年的时候在N大医学院管学生后勤,当时有个姓骆的生物老师在213号家属楼里自杀了”吴乔阳说完一句,稍微停顿几秒,“说是因为他给外国学校写信,然后被一个组上的老师举报了那个骆老师呢,本来人就特别拧,容易钻牛角尖,被批斗几次后,脑袋就开始不正常。
学校领导说要让他来云南这边接受生产改造,结果人就发了疯,晚上跑回实验室偷出来一瓶毒药”“什么毒药?”江伊敏感地问吴乔阳朋友圈里鲜少有博士,尤其是还是个学医的博士他自己个儿琢磨着兴许这就是人家们的科研精神,听到毒药两字就神经敏感,像是他自己听到别人提起哪儿的林子山头有趣适合冒险总要忍不住问问地名怎么去一样,全是下意识的本能反应。
要想不出来是个什么毒药,吴乔阳猜着这故事大概率会就此夭折他挠挠脑袋,努力地把那个晦涩的名气从记忆力抠出来:“这个……这个嘛……好像叫什么贝塔什么乙醇的……”吴乔阳好容易抠着脑袋想出来几个字,到嘴边的词儿被赵维桢打断了,他推推眼镜,说:“管他啥贝塔舒克的,你要不先解释下有毒的东西怎么会这么容易偷出来?”。
“我想他说的应该是贝塔巯基乙醇这种化学物有很强的毒性,但它属于常用抗氧化剂,在生物实验室里做二硫键的还原,在细胞实验种能防止二硫键被氧化,从而保护蛋白不被破坏”涉猎到专业知识,江伊脱口而出,“像这种常用试剂一般管得不严。
”赵维桢刚抛出来个问题就被江伊三年两下解释了,虽然在座的除她自己也没人听明白那玩意到底有个啥作用,但丝毫不妨碍直戳心底地撂下“不明觉厉”四个字儿,让听的人不由自主地点脑袋“专业!不愧是博士!”吴乔阳卖力地点点头,话说时盯着江伊,那双眸子又黑又亮,像小小的漩涡,一股真诚带着莽撞直白去拉扯起她的情绪。
江伊被看得一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应,错开目光,把话题重新引到故事上:“你接着说,后来呢?”“就在当天晚上,骆老师趁着家里人睡觉,把那玩意儿倒进热水瓶里,第二天早上一家人吃完饭就全中毒死了”吴乔阳说着,手指沾了些桌上的茶水聊草地画了几个方框当作房间的示意图,“骆老师是早就准备好的,死在床上,穿着身平时上课穿的中山装,不算太难看。
老婆抱着七岁的小女儿倒在餐桌边,两人蜷着像两只一大一小的虾子叠在一起,进屋看得人都摇头但要说最惨,还是他家老大,那姑娘刚刚医学院毕业,本来已经被留校当老师的,死的时候脸朝外趴在窗子下面,像是想向外面呼救,手指头就卡在窗棱上,警察来收尸的时候,指甲盖儿都掰断了才把人弄走。
而且……”吴乔阳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下来,田甜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只觉得背后一阵阵发凉,那骆老师一家人的惨状就像摆在眼前,黑色的怨气盘在她的脑袋顶上“吴哥,你别停下啊”田甜催着吴乔阳,抓着江伊胳膊的手不自觉地用劲儿。
江伊蹙了下眉头,田甜掌心的薄汗都透过衣服黏在了她的皮肤上江伊忍不住侧头看了眼,田甜看到江伊看自己,立即意识到自己把别人抓疼了,马上放手,心虚地尴尬笑了笑故事马上要进入高潮,吴乔阳先压低些声音做了个铺垫,说:“我爷爷听小道消息讲,一开始骆家老大发现了水里有味道没怎么喝,但被她爸一棍子打在后脑勺上把人敲懵,然后把有毒的水硬给灌进去的。
”“骆家人都死光了,213就自然空出来不过因为死过人,不少老师嘴上不说但心里都嫌晦气,所以213空出来半年都没人申请过去住我爷爷那时候天天组织学生打倒牛鬼蛇神,他是不信那些东西,再加上当年十月份,我小叔出生,原来二十几平的职工宿舍实在塞不下我们一家五口人,于是他就打了个报告,拖家带口的搬到了213去住。
”吴乔阳说着故意提高了一点点分贝,语速放缓,慢吞吞地一字一字说,“我爷爷告诉我,自打他们搬进去,家里就不断出怪事儿”“先是我小叔,天天哭,一刻就停不下来然后是我爸,下楼的时候摔断了腿我奶奶那时候总抱怨屋外头的大槐树把太阳遮了个严实,闹得屋里一点光见不着,成天阴沉沉的,大白天也要开灯。
但这都不是最恐怖的,我爷爷说搬家小半年后,也就是来年三月份,骆家死了整一年的那天发生了件事儿,差点把他吓掉半条命”吴乔阳说着再次停下来走南闯北全世界到处玩儿的人深谙讲故事的门道,他进入高潮前都要留点儿空白,好等着听故事的人自己先把情绪酝酿到位。
趁这个功夫,吴乔阳细细观察了圈桌上人的表情,田甜咬着嘴唇,肩膀在微微发抖,她显然已经被吓到,一会儿说完,十有八九要叫出来赵维桢这次就比上个故事要更投入些,俩眼睛紧紧盯着他,把急促写满了整张脸神棍情侣则面色沉重,不知道他们想到了哪方厉鬼,不过他估么着等故事讲完肯定是要再摆弄一番。
这桌上的人里表情最微妙的是江伊吴乔阳之前在N市和江伊有过一面之缘,虽然人家把他忘了,可他记得十分清楚,因为这人和自己之前认识的都不一样那天江伊对面分明坐着个人渣,但她照样保持着理智冷静, 没有情绪发泄,一字一句都在认真摆道理,就算是自己听不太懂江伊举的例子,可完全不妨碍发自肺腑的信服。
他的人生经验里理智客观是十分稀罕的品质!吴乔阳心里暗搓搓地期待着江伊对自己的故事有什么评价,总想侧头却又不得不忍住按平时,吴乔阳绝不是个性情敏感脸皮薄的人,只是今天不知道怎么的心里就顾虑特别多,生怕自己多看人家几眼,就让江伊觉得他轻浮冒犯留下个坏印象,所以只在故事进入高潮钱匆匆扫了一眼。
可就这眼就也足够,他发现江伊的眸子里是专注,应该对这个故事有兴趣,但嘴角抿着微微下掉,像藏了几分烦躁她既想听下去,可又感到不耐烦,这混杂的情绪就很奇妙了,像心中两个小人在拔河,一个喊着“刺激”,一个满脸不屑地表示“扯淡”。
吴乔阳更加觉得自己是运气好,千里遇故人不说,还见识到对方也不仅仅是一种性格,她矛盾又克制的样子格外有意思“那天我爷爷在睡午觉,迷迷糊糊地就听到有人“咚咚”地敲窗子他想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完全动不了了,接着屋子里就越来越冷,那股湿冷渗进骨缝,冻得人牙齿打架。
”吴乔阳说着故意搓了搓胳膊,表现得像是胳膊起了层鸡皮疙瘩,“我爷爷挣扎了半天也就只是眼睛睁开了一条缝,他看见窗户外的大槐树上坐着骆家的大女儿,她穿着那时候人最喜欢的白衬衫军绿色裤子,黑亮的麻花辫搭在肩膀上,一张消瘦的白脸上两只眼睛又圆又大。
她死死地盯着屋里,我爷爷也看着她,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忽然那女的扑了上来,脑瓜子撞得玻璃“咚咚”两声,一边撞一边叫救命,救命”在外面翻山越岭玩得久,见多了各式讲故事侃大山的,吴乔阳总结出自己的一套门道,所以开腔自然也能轻易地把周围人的注意力拉在自己身上,配合有节奏的停顿,就让人特别有氛围感,像自己就在他的故事里,在昏黄的灯光下能看到213老房子里的情景。
“哎呀!”田甜惊叫出来,脸色发白,不由自主又抓住了旁边江伊的胳膊,江伊疼得当即倒吸口气,她怀疑胳膊十有八九是被捏青了见她俩这反应,吴乔阳顺势看向田甜依旧握在江伊胳膊上的罪恶双手,忍不住撇嘴轻笑了下,才接着往下说:“我爷爷被吓得直接从床上掉下来,他身体终于能动了,便一骨碌爬起来看向外面,窗户外没有什么鬼影子,只有那棵大槐树在风里哗啦哗啦地响。
这么一闹这房子彻底住不下去了,一周不到我家就从213搬了出去后来,我爷爷跟人喝大酒,喝高了之后说起来213屋子闹鬼谁能想,酒桌上说的人无意,听的人有心了,出门扭头就告到学校说他搞封建最后那个骆老师誓死不去的地儿,换成了我爷爷去改造,就在孟连那边一个山村,蚊虫多得很,还特别潮湿,我爷爷一北方人到地方就病了,发高烧,红眼睛,流口水,后来尿都是茶褐色的,差一点老命交代了去。
”“老树倚鬼谓之槐,古人说槐树聚阴,是姓骆的那家人怨气太重,灵魂散不了就聚在树上成了怨鬼幸好你家搬得早,不然全家都逃不了被害的命”就跟吴乔阳猜的一模一样,他话刚说完,那对神兮兮的情侣中男人就开了口他摸摸光溜溜根本没一根毛的下巴,摇晃着脑袋,“你爷爷是沾了怨鬼戾气生的病,红眼睛,流口水就是被恶鬼给压着了,和虫子啊潮气啊都没关系。
能熬过来的人要么是阳气足,要么就是有高人指点过了”感情这是碰上了两个跳大神的,江伊眉毛拧起来,社会版上各种烧烟灰、做法事害死人的新闻排成长队在她脑袋里自动放映若说只是餐桌上讲几个鬼故事也就算了,真假当然不必过于计较,但到了“医生不会治病,救人靠做法”这点儿上,江伊就是忍不住要较真儿一把。
“高烧、红眼、流口水、茶色尿液,这是典型的细螺旋体病早期症状细螺旋体病是由钩端螺旋体感染产生的感染症,又被叫做打谷黄或稻瘟病,属于人畜共患病,一般是致病菌污染了水源造成这种病来得凶,但并不难治,不用高人,也不用自己生扛,早期症状用点青霉素或者四环素就能好。
”江伊语速很快,噼里啪啦地一通说完,看着对面的人,脸色有些不耐烦,“刚才那故事里我没听出来哪个鬼害人,从头到尾不是只有人害人吗?”“什么什么螺旋体病的,你胡掰扯什么呢!吴乔阳他爷爷那就是撞邪了!”情侣中的女伴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她蹦起来,瞪着江伊大声嚷嚷,“你不懂就别胡说八道!你知不知道,人身上有种正电能量,灵体身上是负电,正所谓阴阳协调就是正负相抵,一旦负电过高,人就会生病。
这就是为什么很多病医生救不了,就是因为他们不懂这个正负能量能吃点药治好的病,其实都不是病,人靠自己调节也能好,有没有医生都一个样,你懂不懂?这世上真正能给人治病的,只有像我老公他师傅那种高人”呵,三脚猫的水平就来挑战她蹲学校这么多年建立的世界观?开老鼻子玩笑!当念到博士毕业靠的是玄学吗?江伊斜扫上蹿下跳的女人一眼,不屑地轻笑声,把到舌尖的话劈里啪啦地倒出来:“人是复杂的有机体,在神经信号传导过程中自然就有正负电转化,并不存在什么单一正电能量。
当一个人脑死亡后,所有意识都不再存在,包括对光反射、角膜反射、眼球反射、前庭反射、咽反射、咳嗽反射等等先天反射都会消失,延髓功能随即停止,人不会再进行自发呼吸,血压急剧下降,直到身体所有组织不再进行任何生命活动。
在一个人完全死亡以后,生物体的残骸或被焚烧,或被微生物缓慢地逐步分解,但最终都将成为生物地质化学循环的一部分,不会单独分离出来一个充满负电的能量体所以,人到死就是一捧灰,我不懂哪来的什么鬼神”“你不信人有灵魂?”情侣中的男人开腔,他板着脸,对于江伊的话从语气到眼神都透出来百分惊讶,就像他活了几十年里头一次知道世上还有眼前这种异类,“她居然不信人有灵魂”的震撼程度丝毫不亚于“三体人居然是真实存在的”。
第四章 对面是个亡灵法师!这话问的十分好笑,江伊看着她如同看着个智力够不上全国平均值的傻子,笑着说:“正常人都不会相信吧?”“人怎么会没有灵魂呢?”田甜提出了疑问,她声音很甜,轻软软的没有太多攻击性,“美国有个医生都证明了,人的灵魂有21克。
”“他怎么证明的?死前现称的吗?”赵维桢扁扁嘴角,“你别说美国医生,直接说是个德国人在集中营里做的实验可能性还大点”“我知道你说的美国医生,叫邓肯.麦克杜尔格是吧?”江伊看了眼赵维桢,侧头问田甜,见她点头后,说:“灵魂21克的实验是在1907年进行的,当时的实验对象有6个人,但实际上稳定测出体重减轻的只有一个。
麦克杜尔格拿这一数据写过篇文章,但在当年美国医学届就否认了他的结论,因为谁都不能拿一个样本来代表群体,它顶多就是个小概率事件而且在这个实验里有个逻辑BUG,你们都没发现吗?”江伊说完看着桌上的无人动弹,轻叹口气,说:“一般来讲,灵魂或者说鬼魂都是漂浮在空中的对吧?”
“嗯”田甜点点头“如果你们认同这个观点,也就是说灵魂比空气轻因为只有这样,它才能保持漂浮的状态”江伊环视了一圈,说:“高中物理讲过密度和质量的关系,总有人记得吧”“哦……这么回事儿果然是人活一辈子,最博学的时候也就读高中那会儿,各个都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文理双修。
”赵维桢啧啧嘴发了声感叹,瞧着样子他是清楚了田甜等着赵维桢往下说,结果看见人倒了杯热茶自顾自喝起来,完全没跟她解释的意思田甜一脸懵,扭头看向正在点头的吴乔阳,忙问:“吴哥,你跟我解释下什么意思吧我没想明白。
”吴乔阳被问得愣怔了一瞬,随后眨眨眼睛,十分自然地说:“我也不知道啊!”“你不知道点头干嘛?”田甜圆溜溜的眼睛瞪着吴乔阳吴乔阳回答:“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不妨碍我觉得江伊是对的”“你这什么道理?”田甜就差把无语写在脸上。
“就凭感觉啊!我的感觉一贯很准”吴乔阳当真是个奇人,自信满满地把毫无道理的话说得理直气壮,“这就像你闭着眼睛吃饭也不会把筷子塞鼻孔里一样,你知道为什么吗?所以道理不重要我感觉江伊说得对,就点头了呗”听着他俩这完全不靠谱的对话,江伊心里的白眼已经翻到了后脑勺,抿抿嘴角,解释说:“如果灵魂比空气轻,那灵魂离开人体后,人应该是变重,而不是变轻。
这就像人背了两个氢气球站称上一样,体重肯定是减少的”“哦!是这样,你说的对”吴乔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江伊听着忍不住侧头白了他一眼尽管江伊的说法得到了吴乔阳和赵维桢的认可,却引发对面更加不满“呵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神叨叨的情侣二人组冷笑出来,女人完全不信江伊说的,满脸都是副吃了苍蝇的表情。
男的反应就更加强烈,他气呼呼地把胳膊抱在胸前,粗短的脖子用力往上拔起来,歪着脑袋,吊着嘴角,手指头敲着塑料桌子:“你不信是吧?我今晚上就给你拘一个厉害的开开眼!到时候别吓得屁滚尿流来求人!”“拘一个厉害的?”江伊没听懂这人的行话,蹙着眉,反问:“什么厉害的?”
“孤魂野鬼知道不?你瞧不着,它们可都看着听着呢!”女人在旁边帮腔,尖细的嗓子拔高,细长的眉毛非常喜剧地高高挑起来,“你以后最好嘴巴放干净,别他妈什么不信不信的,告诉你!不敬鬼神,怕你明天就没命再得瑟”这话听着直刺耳朵,江伊楞被荒唐言论给气笑了,抱着胳膊便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你要真有那本事,就尽管挑最凶狠的,好让我见识见识。
”“呦!才发现咱们这桌上都是狠人啊!”赵维桢看向江伊,咧嘴笑了下,说:“晚上真有阿飘来找,江博士你要不顺口问问他们,现在那边出业务怎么联系?需不需我帮忙写个付费程序,以后再有亡灵法师招呼都走网上预约,能抢单不说,还能根据怨气等级和出土年代分级特供。
”听着赵维桢在那拱火,男人歪嘴一笑,吊梢着眼睛,一把撸起脖子上油亮的两串珠子,摆开了架势:“你们既然这么说话,我今天要是不拘一个厉害的来,倒显得爷我小气了”吴乔阳心里没江伊那么排斥怪力乱神,平时遇到鬼神之说,兴趣来了也参活着讲讲故事,但见人要就地摆开了做法招鬼还真是头一遭。
他看着那男的心里一阵膈应,瞧着浑身不得劲于是他站起身一把扯住了对方的胳膊往后带,手上劲儿大,拉得矮胖的男人往后踉跄了两步才站稳“干什么?干什么?”男人被打断后,一下子大声嚷嚷起来,引得旁边桌子人都侧过脑袋。
“大家伙讲故事,你爱听就听,不爱听拉倒,愣要蹦出来拘一个是打算闹哪出啊?”吴乔阳说话口气比刚才重了些,不过面子上没完全垮,唇边还笑着呢,只是加重了拉人的手劲儿“那傻缺女的自己要开开眼!我这不成人之美嘛!”男人声音拉得更高,把周围一圈人都引到自己身上。
他像是一个表演型综合征患者,这会儿找到了一展身手的大舞台,上下扫了遍吴乔阳,往地上啐了口,笑:“你他妈想演英雄救美,挑错场子了吧!告诉你,我师傅可是出世高人!谁跟我杠,爷我随便掐个诀,让他下半辈子都倒霉!”。
“我说话你听不见吗?给脸了是吧!在这儿乱吠!”看他那副张牙舞爪的德行,吴乔阳脸上的笑一垮,眉眼间便露出凶狠,声音不高但足够让对方听清楚,“还下半辈子倒霉,我让你现在就倒霉!”这话说完,正叫嚣蹦跶的人瞪着吴乔阳顿了一下,满脸愤愤地看了眼人家胳膊上的肌肉,然后又仰头皱着眉对比了自己跟人家的身高差,吊着嘴角冷哼两声,似乎是要摆出副无所畏惧的姿态,但嚣张的臭嘴却选择乖乖地闭上了。
女的见男伴占不上便宜,立刻起身过去,挽住他的胳膊,大声说:“咱们回去吧,不用跟这些没开过眼的人继续浪费时间”他们刚才在江伊面前可是鼻子不鼻子,眼睛不眼睛,又轴又拧,嘴里没一句好话地来回蹦跶,这次换成身高一米九两胳膊肌肉结实的吴乔阳瞬间就老实了。
吴乔阳看他俩那副样子,只觉得又气又好笑:“怎么,咱亡灵法师怂了?”见吴乔阳只动嘴,没有跟他们起肢体冲突的意思,两人面上依旧是副老子不跟你一般计较的豪横,但身体却诚实得很,脚下抹油一样地地迅速往民宿里面走。
江伊看见人离开了,便回过头来,正巧看到老板端着碗米线出来热腾腾的米线摆在桌上,白汤浓厚,米线饱满莹润,切成细条的菌子已经看不出来有什么品类,黑白的底色上汤面摆着红色的小辣椒,绿色的青菜,黄色的蛋皮,不大一碗看着却十分丰富,向上冒的香气钻进胃里勾出来馋虫,触发延髓,让唾液不由地开始分泌。
“老板,你这米线够香的!闻着我都想再来一碗”吴乔阳坐到原来的位置上,说话时嘴角眼角都弯着,本来长得就阳光帅气,这一笑起来更是让人觉得亲切,丝毫看不出前一刻他还虎着脸秀了把肌肉“你也来一碗?”老板听到这话,忙问。
“不了,素的到底不如肉的香老板,羊肉、鸡翅和鸭胗各来十串”吴乔阳说着,胳膊肘怼了下赵维桢,问:“你还要点啥?”“那个行吗?”赵维桢扭过身体,指了下旁边桌上的玻璃茶壶“你也爱喝茶?“吴乔阳顺着赵维桢的手势看过去,说:“他们那壶汤色金黄,茶感厚,芽头多,茶叶完整,。
瞅着像是老班章”“行家行家”老板听着竖起大拇指,笑得两个绿豆眼都挤在一起,殷切地凑上来:“咱家是头春的老班章,茶气足,入口回甘,特别舒服你们来一壶尝尝?”江伊扫了眼桌上油滋滋的菜单,茶水那列里顶头的就是老班章,一壶就要三百八。
她看了眼吴乔阳,又转向赵维桢,心里一时起了个念头,这家伙该不是老板的托儿吧因为江伊的目光,赵维桢也把视线转移到菜单上,他一眼看清价格,脸上表情凝固了几秒,抬眼又看向江伊,而后转向吴乔阳,说:“啧啧……瞧瞧看!养生的玩意儿就是贵啊!”
“要真是头春的老班章,这个价也不算太离谱,来一壶尝尝”吴乔阳笑着说,他只瞥了价格一眼,小四百块钱花出去就跟出门买俩苹果的感觉一样吴乔阳出钱,赵维桢脸上却没见着占便宜后的高兴,他不知道想到了啥,轻笑一声说:“钱真是个好玩意儿,但你说要是有命赚没命花,是不是也忒惨了点。
”“你这思维够跳跃的,咋就忽然想到这个了?”吴乔阳胳膊肘怼了下赵维桢“看你这么大方,想起来我以前一贼抠门的同事不舍得吃不舍得穿,成天上班就跟打了鸡血似的,996算什么,人家主动007,一门心思奔着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去的。
大家工位上说两句闲话,就听他嘚吧等我有钱了如何如何”赵维桢说着声音低沉下去,自嘲似的轻哼哼了两声:“我其实挺不喜欢他的,这种人往哪儿一放都是逼疯同事的存在”“你不说你离职了吗?”吴乔阳问:“就是被他逼的?”
赵维桢摇摇头:“不是,但跟他有点关系”“他咋了?”吴乔阳问“死了”赵维桢闷了会儿才说话:“过劳死的他前一句还跟我说着有点晕要活动活动,结果站起来没走两步,一脑袋扎地上就再没张开眼”赵维桢这话说完,桌上再没了声音。
安静了好一会儿,江伊打破沉默,说:“我听到现在,觉得这故事才是今晚最恐怖的”“那人下午抬上救护车,第二天主管就来找我,让把他的工作一起接过来,说什么冲一把,三个月无休干到年底提组长我可去他妈的吧!爷我是嫌活着不好吗?”赵维桢一脸讥讽地弯了下嘴角,说完拍拍吴乔阳的胳膊说:“不说我那破事儿了。
吴乔阳,你做什么工作的?”吴乔阳随口回答:“一点小生意”“吴哥,你家里做生意的?”刚才看他点茶,田甜就发现了吴乔阳该是兜里揣满票子的现在一听做生意,田甜的圆眼睛弯成了两道小勾子,那架势活像只恶狗见了肉骨头,脸上带着遮不住的喜悦,把心里宰一笔的盘算都露了个底儿掉。
就这还装了半天经验老道呢!新人菜鸟的那点儿浮躁一张桌子都没撑过去吴乔阳看着她,笑:“做点土特产生意,帮人直播卖卖货啥的,都是小本买卖”“特产啊!”田甜说着拿起了桌上油滋滋的餐单,手指头一划,往前凑了凑:“吴哥,我们这几种鲜菌子都是特产,你要不要烤点儿尝一尝?感觉好的话,我们进货有渠道,比外面那些人卖的干净还便宜。
” 田甜说的外面那些人很明显指得是谁,毕竟这会儿正是菌子上市的季节,马路边上全是当地人摆着菌子的摊位,时不时就有小贩背着箩筐过来,手里拿着一捧或新鲜菌子或做成零食的菌干挨桌卖谁能信经手转卖的东西会比农家自己产的更便宜,也就是吴乔阳懒得计较,他压根没瞥菜单,只潦草地点点头,端着茶杯抿了口茶:“行,你随便点些,烤点儿先尝尝。
”他这话刚说完,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插进来:“小伙子,你看看我的菌子吧”吴乔阳被这声儿吓得打了一跳,肩膀内缩,脖子梗直,热水抖出来洒在手上“吴哥?”田甜的声音往上挑高了两个分贝刚才英雄救美露了把脸这就被吓着了,帅不过三秒,着实有些丢人。
吴乔阳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半杯热茶故作淡定地放下茶杯,像是刚才那一个机灵完全不存在,垂下手轻甩了两下,侧头心虚地瞄了眼江伊,见她脸色没什么变化才放下心,装作没听到田甜说话,淡定地扭过头看向背后不知道什么时候靠过来的人。
老太太穿着干净的黑蓝色短褂,头上缠着黑色头巾,背上的箩筐压得她微微佝偻,本就矮小的身材更显得衰弱,干枯的右手里拿着几个菌子干,往前伸着抖了两下她见人回头往前又走了一步,吴乔阳再仔细一瞧发现老人右眼被厚厚的白膜覆盖,几乎看不到眼仁。
“自家做的,好吃”老太太声音打着颤,用干涩的普通话说老太太手里的菌干有好几个品种,成色都有些发灰黄,看着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货,八成是用前几年压仓的陈货混在一起炒的要是换个年轻的贩子卖,吴乔阳绝对不会多看一眼,但对方是个颤巍巍的老人,他眼里瞧着嘴里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犹豫了几秒后从裤子兜里翻出来张皱巴巴的红色毛爷爷递过去,说:“买一百的。
”“好,好”老太太接过钱连连点头,量给的十足,满满地装了一大袋第五章 旧不如新田甜等着老人收拾好箩筐走了后,问:“吴哥,刚才点的烧烤还要吗?”“要,上呗”吴乔阳点点头,顺手把菌干放在了他和赵维桢那边的桌角上。
“我发现你就一行走的散财童子啊”赵维桢低头看了眼菌干笑:“我吃两个,你介意不?”“不介意,全送你”吴乔阳把菌干往赵维桢手边推了推,说完侧过身对江伊说,“刚才那俩人……”吴乔阳说话时,拇指向身后指指剩下的半句他没说完,但意思已经传达到位,实在没必要非得一个字一个字地再啰嗦遍,于是他话头转回来,笑着轻抬下下巴:“你真的没事儿吗?”。
“能有什么事儿?”江伊笑着摇了摇脑袋,“我又不信那些东西,有什么可怕的”“你说的也是”吴乔阳顺着话点了下头,问:“江伊,你是N市人?”吴乔阳说话时,江伊瞧着他,觉得这人活像个磁铁,周遭的一靠近就情不自禁被吸引。
相貌身材自然是一方面,但江伊心中觉得更重要的该是吴乔阳身上有一股阳光下野蛮生长出来的灿烂与坦荡于老弱软心肠,于滋事蛮横的又够仗义,他这样大大方方地立在人群,如勃勃旭日破云而出,如青松翠柏扎根山峦说出来似乎也没什么,可四下真要去找这样一个人,才发现何其难得。
聪明人总是许许多多,反而是老实的真诚的成了稀缺江伊想着不禁嘴角弯起来一个小小的弧度:“没,我在N市读书,后来工作就留下来了” “我听你说话口音还以为也是N市人呢!”吴乔阳笑着应和一句,又顺势问起来:“你做什么工作?”。
“新药研发”江伊回答医学院的博士还以为是个医生,不过想来医药不分家,江伊做新药研发也没什么意外的只是这行业还是吴乔阳第一次遇到,简单四个字儿把他的旺盛好奇心勾起来了,问:“新药怎么研发啊?是从花花草草或者小动物身上发现一个可以治病的药?”。
江伊对这个问题一时不知道从哪开口,不是没答案,恰恰相反她有满肠满肚的话可以说但也正是这样,让江伊一时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像N市令人发愁的早晚交通,所有车都堵在一起,任谁也挪不动江伊想了好一会儿,说:“直接从动物或者植物本身研究出发,那属于动植物学,不是医药学。
过去科技水平比较低的时候,的确会有很偶然的情况发现某种植物或者细菌对特定类型的疾病有药效,就比如弗莱明发现青霉素但这种发现概率过低,成千上万种疾病总不能都靠着全世界大牛们灵光一闪吧”“确实”吴乔阳点点头,神色严肃地说:“这闪法换成N市工体酒吧的灯球也遭不住啊。
”吴乔阳的脑袋里总有着奇妙又莫名贴合的比喻,江伊被逗得弯起嘴角,接着说:“所以现代的新药研发是逆向进行的,也就是我们先研究这种疾病本身,知道它为什么会让人得病,作用于人体的哪些组织、细胞、蛋白通道,是不是有特异性靶点。
如果有靶点,会对靶点进一步研究,确定是否存在对某一结构有稳定结合这呢,都还只属于新药研发的前期新药研发是个很漫长的过程,会有很多人,很多部门参与进来”吴乔阳对新药研发流程的求知欲里,至少五分是来自于对江伊的好奇,所以听人家解释完,便迫不及待地追问:“那……你做的是什么?”
“我的工作属于临床前的研发后期了”江伊说:“我做药物分析,以及药物在实验动物体内的代谢情况,通俗说就是口服好不好吸收,药物通过肠道吸收在血液中最高浓度可以达到多少需要多长时间,以及多长时间后药物会被肝脏代谢掉一半,多长时间被完全代谢。
”虽然依旧没太明白江伊的工作,但牵扯到人身体里的五脏六腑就是让他生出敬畏,“厉害”两个大字扑面而来吴乔阳认同地点点头:“江博士,你绝对是咱们团妥妥的智力担当啊”“博士也只是专业领域知道的多点”江伊摇摇头,看着吴乔阳的眼睛:“智力和学历不能划等号,每个人擅长的都不一样,没必要拿别人擅长的跟自己不擅长的比。
”老话说“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肚子里没货的才爱显摆,人家有真才实学的反而谦虚吴乔阳与江伊四目相对,他看着对方深棕色的眸子,许多情绪瞬间往上又窜了一大截,有敬佩,有欣赏,有发自肺腑的服气,也有几分好奇,但不管怎样总归是好的,让他兴奋愉悦,脑子里的声音催着念着一定要再靠近一点点,再多了解一点点。
和吴乔阳聊天是件蛮轻松愉快的事儿,只是江伊今儿实在有点太累,她吃完米线,便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外面的烧烤摊还热闹着,串排的灯泡点亮了窗外的一小片墨兰夜空,黄色的柔光从窗帘缝里钻进来,蹦跳地落在很有当地特色的提花地毯上。
江伊洗过澡,穿着她那身可以直接COS斯内普教授的黑色长款宽大睡衣,把墨绿色底儿银色蛇形图案的床单铺在民宿的床上,她认真地把边边角角塞好,然后闭上眼,放松地躺在床上,屋里此时静悄悄的,只偶尔漏进来几声吆喝,把静止的空气敲出来一个小小的涟漪。
明明很困了,但真躺在床上,江伊却又睡不着,瞌睡虫在四周悠悠荡荡,偏就不一下子把她拖进梦里江伊翻了个身,看到挂在床头灯上的木牌,心中被使劲埋起来的那点儿念头在黑夜的滋养下又一次破土而出,夹带着过去的记忆开始侵占大脑。
理智控制下本应该平静的心脏被猛地揪住,五年里的约会、逛街、吃饭,点点滴滴翻涌而成,回忆就好像深埋进指尖里的小刺,平时倒不觉得,偶然被碰到才发现它还未消失,刺疼穿透皮肉伴随着丝丝阵痛,烦躁也在胸腔中积蓄着。
从学校到工作,体贴温和的人,在不知不觉中开始满嘴谎言,五年里孔申鸣到底骗过她多少次,江伊自己都不知道所以再次记忆他口口声声说着“我爱你”的嘴脸,江伊无法控制产生嫌恶不论时间退回去多少次,她都相信自己还是相同的答案,“不是什么事儿都像做实验解数据,出错了就再来一次,反正有样本就有试错的机会。
” 分手那天她记得在餐桌上反问了孔申鸣一个问题:“假设现在桌子上有一满杯白酒,过来一个人把它打翻了,但你眼疾手快又扶了回去,杯子里此时只有半杯酒,我拿起白开水兑了进去,看起来好像又是一个满杯,闻起来也就是淡了些,但你觉得眼前的这杯酒还是之前的那杯吗?”
江伊知道孔申鸣这人一贯的思维简单,你提个问题,他没有去细想就要急急忙忙地先摇头否认,似乎只要拒绝面对,任何问题就可以被绕过去,从构建一段感情的信任、责任等等一系列复杂问题上重新回到爱或者不爱,好像只要心里还有一星半点的喜欢在,其他什么都能被忽略。
想到孔申鸣那样子,江伊躺在床上轻叹了口气,他以为那只是一次出轨,好像只要不再提起它就不存在但其实它破坏的不仅仅是感情,更是一种信任,以前自己可以无条件的信任他,他说爱,江伊就可以忽略孔申鸣身上的所有缺点,用爱来弥补一切间隙。
但是现在,信任崩塌后,爱就失去了粘合力,越来越多的矛盾重新抖落出来,烦躁变得再也不可避免,连带着孔申鸣的表白,表忠心,他廉价的情绪发泄让五年的感情越发少了值得怀念的价值江伊想到这里,厌烦的情绪变得更加强烈。
她想跟孔申鸣说清楚,信任这种事儿从来只有百分之百和百分之零,没有谁对谁信任还要讲究个泊松分布或者二项分布的道理,所以他们没戏了但孔申鸣却选择充耳不闻,他一直在用五年的感情作筹码,强调是那位王小姐主动的他在装傻充楞或者压根就不想知道江伊的想法,只顾着自己给自己开脱!孔申鸣在期待什么,自己像社会新闻里的闹剧一样当街撕头发打小三吗?江伊忍不住冷笑了一下,他们之间的问题是孔申鸣出轨了,他破坏了彼此间的信任,至于出轨的是王小姐还是李小姐,她根本不在乎。
江伊沉着气,又翻了个身,她真的想睡了,想驱赶这段回忆,可脑子里嘈杂的声音停不下,孔申鸣像一块狗皮膏药,黏糊糊地拉扯着她无法安心入睡江伊捂住脸,感到浑身的力气都散掉了大半但就在此时,回忆中吴乔阳的声音霸道地闯进来。
“你这人这咋还跟粘鼻涕一样甩不掉了呢?!”第一次见吴乔阳就是在分手的那个餐厅,江伊记得他原本坐在他们旁边那桌,短短的头发刺棱着,右边耳朵上有一颗小小的金色耳骨钉,牛仔服白色T恤,浓眉高鼻梁,眼睛不大,脸部轮廓分明,看着很是有精神,高个子,肌肉饱满。
他拍了两下孔申鸣的肩膀,把人拉到一边,说:“你就说有个黑不溜秋的东西,看不出来是巧克力还是屎,但人吃了一口,已经知道是什么味道,现在你撒再多糖也没用了哥们儿你给人家留点像样的印象,别最后一顿饭了还讨人膈应。
”这糙话虽然上不得什么台面,但优势在够直白够有劲儿,一句话砸得孔申鸣瞬间黑了脸,他想继续装傻耍赖都装不下去,抿抿嘴角,刚才紧绷的肩膀垮了下来,这才终于承认他们彻底回不去了关于孔申鸣的恼人回忆终于停下来,可江伊依旧睡不着。
这次是因为吴乔阳,因为他蛮横地闯进来让江伊想起来上一次自己到云南那已经是十八年前,江伊还是个小学生,趁暑假硬跟妈妈来这边,开始的时候一切都很平常,妈妈在植物园工作,她就在园子里玩,玩累了去写暑假作业日子毫无波澜地重复着,直到假期快结束前的一个闷热下午,妈妈说要进山俩天去找一种植物。
江伊躺在床上,她反复想着那天实在是太寻常了,完全不像小说电视里,出事儿前打雷也好狂风也好总要有点预兆八岁的小女孩儿以为只是普通的一天,站在植物园门灿烂的阳光下潦草地挥了挥手,那时候江伊满脑子都在惦记刚刚看到一半的《哈利波特与魔法石》,全然没有想过闷热的阳光白灿灿的午后也会成为梦魇。
妈妈离开前穿着一件白色的碎花上衣,卡其色裤子,江伊在梦里见过许多次这个背影,却没有一次再看到她回来是的,她的妈妈毫无预兆地消失了,就如同此后夏日里失去的每一个午后,悄无声息,寻不到任何痕迹第六章 一路向孟连。
江伊记不得自己过了多久睡着的,迷迷糊糊地再一睁眼,窗帘缝隙里已经填满了白光江伊揉揉眼睛坐起身,脑袋发懵地缓了约么半分钟才终于找回来清明,怠工的某部分组织也开始重新振奋起来,催着大脑去考虑早饭吃什么?“饵块!”江伊洗漱的时候想着之前看的旅游攻略,炒、煮、烤,饵块这东西简直无所不能。
她简单收拾好自己,边下楼边寻思早餐要从哪里买,刚想问问老板,就看见大厅里的田甜先迎了上来“姐,你起来了呀!”田甜声音很甜,笑起来圆乎乎的脸上挤出来对儿酒窝,溜圆的眼睛里杂着几分“你还活着”的惊喜:“昨天晚上都没有好好做个自我介绍,姐,我叫田甜, 今年二十一,去年从学校毕业。
别看我刚工作一年,但其实我中学的时候就帮着家里人带游客出去玩了咱们普洱这一片我熟悉得很,跟着我的团,你就放心吧,有任何事儿都随时可以找我”“我……”大早上就见田甜这般热情,江伊一下子有点梗住她侧头看到靠门桌子上的墨蓝色绣花背包和挂在包上的一串油亮的棕褐色珠子,猛地想起来这团里还有神叨叨的两位,瞬间厌烦情绪暴增,临时起了换导游的想法,尴尬地笑笑说:“我今天想在附近转转,先不去孟连……”。
“姐你也不去了?!”田甜瞪大眼睛,半张开嘴她说完顿了片刻,眼睛咕噜噜转一圈,往身后撇眼,靠近江伊些,故意压低声音说:“姐,你看要不这样,价格我再便宜点儿,到孟连住民宿的时候,给你安排朝阳最好的屋子”“不是价格的问题,”江伊摆摆手,她正想着要编个怎样的理由才能糊弄过去,就见田甜哭丧了脸,小圆脸皱起来,像个蔫巴巴的洋柿子。
圆脸姑娘像学过川剧变脸般,前一秒还是热络客套,下一秒就成了孤苦无依的小白菜状态她伸手轻拉住江伊的衣袖,嘟囔起来:“姐,昨晚跟你吵架的那俩人今早退团走了,说是不想跟咱们一起去孟连你说你要也不来,让我怎么办呀?主要现在不是旅游旺季,我们能凑齐人出个团不容易,这周要是再不出单,下礼拜我吃饭钱都没着落。
”道德牌配合着苦情牌一套甩出来,在江伊心里如同斗地主遇上“四个二带两王”,立马引发了一场大规模的心灵雪崩,她瞬间生出丝丝罪恶感,眼前的圆脸姑娘也显得尤为可怜巴巴当然,主要原因还是那俩令她脑壳疼的两个神棍退团了。
江伊点点头,说,“那好吧,我吃过早饭,跟你们一起走”“太好了!”田甜快掉到下颌线的嘴角重新被拉上来,她弯着眼睛,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姐,这样咱们就是四个人,再找一个就能出发了”正嚼着蘑菇干玩手机的人听到这话立刻提起抗议,赵维桢习惯性地扶了扶他的眼镜,微微泛着油光脸上两道眉挤成个八字:“还要再找一个?!我这生命奔倒计时去的,不浪费时间了行吗?”。
“加上我,至少要五个人,司机才肯走,不然一趟下来我们得赔本赵哥,你体谅一下吧”嚷嚷着浪费时间就是慢性谋杀的乘客不是第一次见,田甜赔着笑惯性地解释“我查过地图,从这儿到孟连就门牙长的一点儿路,一个人收三百五,你们能赔才怪!赶紧走着,不然我也不去了!”赵维桢不吃感情牌,什么体谅不体谅的,到他这里都是扯犊子的话,两步走到田甜面前,态度异常坚定,“两个选择,要么现在走,要么给我退钱。
” “这……”田甜两道浅淡的细眉拧起来,拱成小山包江博士看着赵维桢跟田甜僵持起来,一时间一个头有两个大,夹在这俩人中间,她觉得自个儿陷入了俩孩子落水先救谁的致命问题,此时此刻就希望谁能赶紧过来帮把手江伊正期待着,门口就来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吴乔阳穿了身黑色牛仔外套,里面是工字背心,束脚的工装裤,高帮山地靴,鞋面上挂着水珠,进门踩在石板上留下两排湿漉漉的脚印他手里拎着一袋子荔枝,看到江伊晃了下袋子,说:“刚买的,尝尝?”江伊看见吴乔阳眼睛瞬间一亮,向着吴乔阳走过去,目光往赵维桢和田甜身上倾了下,说:“导游说少于五个人司机不发车赵维桢不同意,他俩正僵着。
你打算怎么办?等人还是加点钱早点走”“看你刚才一脸无奈,我当什么大事儿呢!”吴乔阳笑了下从塑料袋里抓了几颗荔枝,推到江伊面前:“来,先吃荔枝!不跟你吹,我挑水果一绝,包甜!这边当地的新鲜荔枝,比冷链运到咱们那儿超市的好吃很多,不仅是甜,汁水也更多,有果子香。
”“谢谢”江伊迟疑了一秒,接过吴乔阳手里的荔枝,一边剥壳,一边说:“你打算怎么办?按导游说的再等一个人,还是……”江伊话说一半,看了眼赵维桢吴乔阳笑着摇摇头,眉眼嘴角都是弧线,摊开手指指外面:“我开门口那车来的,咱们收拾好走就行了,要什么司机?”。
吴乔阳话才说完,田甜和赵维桢那边立刻结束对峙,两人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过去,就见门外停着一辆通体黑色、车型锐利硬朗的越野车江伊不开车,自然认不得几个车牌,但这辆黑色进气格栅上三叉星徽实在是太出名她侧头看了眼吴乔阳,车主人面色神态极其自然,没有半分炫耀的意思。
“奔驰G500的新版暗夜!”赵维桢第一个惊呼出来,他再顾不上田甜,径直出去绕着吴乔阳的车看了两圈赵维桢脸上写满艳羡,控制不住的手在车身上摸了好几把江伊看着他那样子着实猥琐,活像个八百年没见过异性的老色鬼一脚踏进勾栏瓦舍,眼睛里塞满美色,急得两手不知道该怎么安放才好。
“这样就不用等你们的司机了吧?”吴乔阳问田甜田甜原以为吴乔阳只是兜里有两三个钱的普通驴友,完全没想过人家可是开大奔进山的“财主”她大早上被这一出惊到了,没顾得上回答吴乔阳的话,而是先把自己的问题抛出来:“但咱们已经跟司机约好了,现在临时自己开车走的话,车费不能退的。
”吴乔阳朝江伊看去:“怎么样?”“可以”江伊点点头没提出异议赵维桢嘴巴一瞥,晃着脑袋进来,边把桌上吃剩的半包蘑菇干塞进包里,边叹着气,说:“一米没走就白赚两天车费!见到个肥羊,你们连薅毛带宰肉是一点不浪费的。
”赵维桢暗搓搓地阴阳完,可好歹没直接跳起来拒绝田甜就全当没听到,扭头对吴乔阳说:“吴哥,你开车来的,昨天咋还接受拼团呢?”“人多热闹呗!再说一路上真要就咱俩,我敢掏钱,你敢跟我走吗?”吴乔阳说时没多想只是这话听进田甜耳朵里就变了味儿,配上吴乔阳帅气的脸和八块腹肌,她一下子没抗住,瞬间红了脸,侧过头轻咳嗽两声。
见田甜的反应,吴乔阳愣了下才意识到这话叫人听出了其他意思,脸上的笑也变得局促起来他常年跑野外,跟群汉子混的时间太多了,面对一小姑娘,糙话说不出口,就有点不知所措:“我是说安全,人贩子那种,你别误会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就……这种会让人不舒服的玩笑,我也不喜欢……真的……”。
吴乔阳越是认真,气氛就越是尴尬,好在田甜反应快些,她潦草地敷衍了句“是自己喉咙不舒服”,然后跳过刚才那茬,对江伊说:“姐,等你收拾好咱们就走”“好,二十分钟后吧”江伊对田甜点点头,转身要上楼收拾东西,听到吴乔阳说:“甜吗?”。
“嗯?”江伊看着他,一瞬间有些疑惑吴乔阳指了指她手里的荔枝皮:“是甜的吧”无论是对一个玩笑显出的生涩笨拙,还是对荔枝甜不甜的执着江伊看着眼前身高一米九的大个子忽然觉得这人十分可爱,不是那种毛茸茸甜腻腻的可爱,而是睁开眼看到绿油油小菜园的可爱。
她这个人啊,真是无法拒绝这样直白坦诚的情绪,从前如此,现在也一个样江伊想起来自己读书的时候,好友曾经好奇过她为什么会和孔申鸣在一起,明明那人除了长得还行外,家境、成绩各个方面都只能说是及格“他有什么说什么,好沟通。
”江伊记得自己当时是这么回答的很可惜孔申鸣的真诚在踏入社会后被越磨越薄,到最后连条底裤都没给自己留下,他以为这是成熟圆滑了,却不知道是弄丢了好端端的人样,徒剩下一副油腻腻的皮囊江伊想着,越加觉得孔申鸣确实不值得。
这么一比,果然还是吴乔阳好他身上没有象牙塔里养出来的脆弱,走南闯北磨砺后依旧阳光灿烂的坦荡,瞧着就让人心情通畅,江伊自然地弯起嘴角:“特别甜”“我就说嘛”吴乔阳笑着,话里都是满满的自豪感第七章 山中有灵名山鬼。
从旅店出发到目的地要五个小时,田甜本来说为方便指路要坐在副驾驶,但刚打开车门就被两眼冒着星星的赵维桢抢先一步坐进去他上下左右仔仔细细地打量车里的每一寸,两眼珠子恨不得扣出来贴在眼镜片上,嘴里念念有词:“我滴个乖乖,这车真是太棒了!V8汽油发动机,9速自动变速箱,3个100%差速锁,全时四轮驱动系统,再配合上DYNAMIC SELECT操作系统,COMAND Online数据管理……啧啧……不愧是G系列,连内饰都是火焰纹开孔型岑木和Nappa皮革,真够奢侈的。
吴乔阳,你不会是开这车拉土特产吧?”“嗯?”吴乔阳愣了下,眼中闪过一瞬空白,停顿几秒后嘴角弯起来,拍了拍赵维桢的肩膀:“这边山多,来的时候专门跟一有钱哥们借的越野车再说,现在网络这么发达,卖土特产也不用拉出来摆摊,都是手机直播卖货,快递包邮到家。
”吴乔阳笑着说完,朝赵维桢扬扬下巴:“老赵,你有驾照吗?”“当然有了,国家认证五年老司机!”赵维桢一拍胸脯话音扬高,拿出全年也显灵不了几次的精神头,但这份自信仅仅持续了几秒钟,说完气儿瘪下去,嘴角一撇拉又是酸溜溜的口气:“不过我那车就一二手破福特,跟这车不能比。
”“我自己那车也是福特,开着感觉还行啊!就是走山路确实费点劲儿,所以才借朋友的车来开”吴乔阳笑着说,“老赵,你要是不嫌弃当回免费司机呗五个小时呢,咱俩轮流开正好轻松点”吴乔阳的话说完,赵维桢眼睛瞬间亮了,立刻开门从副驾驶的位置上跳下来直奔过去,像是他慢一秒对方就会改变主意。
前面两人开开心心地换位置,田甜看着重新坐在驾驶位极度兴奋的人,皱着脸小声问:“山路不好走,赵哥你能行吗?”“行,怎么不行了?”赵维桢这会儿心情大好,不想跟田甜再吵,搓了两把方向盘,亢奋地自己嘟哝:“这手感绝了,拆下来抱回家摆床头,晚上睡觉摸一把,做梦都能飙到二百五十迈。
”“二百五十迈?这车得四个轮子跑掉”吴乔阳扣上安全带:“你说得那是跑车”提到跑车两字,赵维桢的眼睛更亮,虚胖的脸上浮出红色,他问:“你说跑车一脚油门到底是啥感觉?是不是老爽了?”“不知道,不过我就想,在城里开跑车应该爽不到哪里去,甭管哪条街都有限速,你开法拉利也跑不快。
再碰上堵车,嗨呀,开跑车不如骑个小黄车快”吴乔阳笑着拍了拍赵维桢的后背堵车这话题是大城市里绕不开的,江伊听着认同地点点头:“有次九点我要开个立项会,结果在距离公司三公里的地方被堵了,三十分钟移动不到一百米,没办法只能找了个代驾。
我自己背着电脑,抱了十来份文件一路骑共享单车过去才没迟到”“大城市这么堵啊!”田甜发出一声感慨:“这么一比,我们普洱好多了”“是呗,所以我不喜欢在N市待着,出门跑跑多舒服啊”吴乔阳说着,扭头看向后排的人说,“路上无聊,小田你不如跟我们讲讲这次去的‘塘法相’溶洞有什么传闻或者故事。
”“好啊!这提到‘塘法相’溶洞,山鬼可是第一个绕不开的”刚才尽听着别人说话,现在终于轮到自己出场,田甜兴奋地点点头,圆溜溜的眼睛发亮,后背不自觉地挺直,向前探出来几厘米,说:“当地传说‘塘法相’溶洞里住着一个八百年多年前的死魂灵,名叫玉恩。
”“玉恩在傣语中代表莲花般纯洁美丽的女孩,但‘塘法相’的那位玉恩生前皮肤黝黑相貌非常丑陋”吴乔阳背对着她们,田甜只能看着江伊,说:“同样的父母,玉恩的妹妹玉腊却长得非常美丽娇艳,甚至南边的领主刀康都听说了她的美貌,带着黄金、孔雀来孟连求婚。
刀康在来的路上遇到了因为被嘲笑面貌丑陋而独自哭泣的玉恩,安慰她纯洁的心灵、灵巧的双手和吃苦耐劳的品格比美丽的皮囊更加珍贵玉恩听后非常感动,立刻爱上了眼前善良帅气多金的男人哪怕随刀康回家的路上得知对方是为了妹妹玉腊而来,她也依旧相信自己凭借出色的织锦技艺和拿手好菜可以赢得妹妹玉腊一次。
”“但当刀康见到玉腊后一眼便臣服于她的美貌,完全忘记了来时路上对玉恩说的那些话,什么美好心灵、灵巧双手、吃苦耐劳的品格,终究就是抵不过一张美艳的漂亮脸蛋玉恩对玉腊的嫉妒转成了强烈愤恨,她怨恨玉腊夺走了她的一切。
”田甜的故事渐入高潮,吴乔阳也转过身来,顺手递来几颗荔枝“面对英俊的领主求婚,玉腊当然答应了他”田甜完全沉浸在她的故事里没动弹,江伊便把荔枝接了过来,点头表示感谢田甜看了眼自己的两个听众,舔舔发干的嘴唇接着说:“按照傣族习俗他们需要在女方家的孟连举行婚礼。
但就在结婚前夜,刀康发现玉腊和玉恩同时没了踪迹,大家赶紧进山找人,却没有任何收获到第二天凌晨,只有玉腊回来了迫不及待的刀康再等不急村民去寻找玉恩,便草草地宣布开始婚礼”“傣族的风俗,婚礼开始前,新郎新娘先要到佛寺去拜佛,祈求吉祥幸福,白头偕老。
”田甜说,“可在进入寺庙后不久,玉腊痛苦地倒在地上,她的眼睛鼻子和耳朵里流出鲜血,整张脸皮像墙纸一样从脸上自动剥落下来,血淋淋的脸皮下是玉恩那张丑陋的脸刀康被吓住了,玉恩趁此时从怀中掏出一把短刀扑上去插进他的胸口,然后变成了一只青面獠牙的恶鬼化成青烟从寺庙中逃走。
寺庙中的僧人顺着玉恩逃走的方向一路追出去,最后在‘塘法相’溶洞里发现了被剥掉全身皮肤的玉腊尸体僧人说玉恩成了不老不死不灭的死魂灵,她就躲在‘塘法相’深处,强大的怨气让她成了这里的山鬼”“果然是逃不过俗套爱情故事!”开车的赵维桢感叹了一声,“我昨天听民宿老板介绍说那边村里人一直拦着不让开发溶洞就是怕山鬼,我当多恐怖呢!”
“当然不止!”赵维桢话音刚落,田甜马上反驳,只是说完了脸上有些难色,紧抿着嘴角像是想说什么,但又生生止住了“卡这里太吊胃口了吧”吴乔阳笑着从塑料袋里拿出来最后几颗荔枝,边剥着壳,边说:“田甜,你说嘛!我们这车上的胆子都大,你只管讲。
”若没有田甜下意识地反驳,这也就是个最常见的景区传闻,可她一说“不止”,如同给这故事打了剂强心针,像是前面的都是铺垫,真正精彩的才刚要开始江伊想要应和着吴乔阳说话,但嘴里塞了颗荔枝她捏着包荔枝壳的纸巾要找垃圾袋,正扭着身体翻包,面前忽然伸过来一只大手,把塑料袋晃得哗啦哗啦响。
“用这个!”吴乔阳说江伊愣了下,然后接过来,侧脸吐掉果壳,对田甜说:“要只是这样一个故事,村民应该也不至于被山鬼吓住田甜,是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儿吗?”“嗯”田甜自我纠结了约么半分钟后轻轻地点了下头,她左右两手的手指交叠在一起,扭曲着彼此攥紧,说:“传说山鬼生气了要闹旱灾和虫灾,为了保佑粮食丰收、家家户户有饭吃,旧时侯每过几十年村里就会抽签选一个年轻男人的阴魂祭祀给山鬼,祭品死后会变成山鬼奴役的鬼头,直到有新的祭品出现才能够去投胎。
”“活人祭啊!”江伊听着吓了一跳吴乔阳停下吃东西的动作,盯着田甜问:“你知道怎么祭山鬼吗?”“我没见过,都是从旁人那里听来的”田甜说着深吸口气,攥紧了手里的串珠,“祭山鬼的日子一般在凉月初,乌云压月不见天光的晚上。
村民会先用鸡血从塘法相开道,然后点起红色灯笼,山鬼闻着血腥顺着血光来到祭台祭品坐在竹子搭成的祭台上,下面烧火,头顶划开一个十字小口巫法里管这叫开天窗,就是把阳魂沉下去,方便山鬼更容易把祭品的阴魂抽出来被抽了阴魂的人不会马上死,而是先发疯,过个一年半载等阳魂泄干净了,他们才会慢慢死掉。
”“我听过的最吓人的一次发生在明朝末年,那年孟连大旱,村里人要用活人祭山鬼求雨”田甜越说,神经越紧张,心里一阵阵地发毛:“本来巫师占卜的时候,被选中的祭品是村长儿子,但村长死活不干,也不知道私底下给了巫师多少好处,反正祭祀当天,被抬上祭台的成了村里一个十三岁孤儿。
那孩子是真的惨,当年他爸为救村长从山上掉下去摔死了,村长就说收养这小孩儿当自己儿子,结果养到半大,又把人拉出来当亲儿子的替死鬼传闻里被困了四肢的小孩儿在祭坛上不哭不闹,眼睛就死死地盯着村长一家人,两眼珠子乌黑乌黑的,像被人早早地抽了魂儿。
巫师刚在他头顶开出来十字口,忽然周围就起了大风,红灯笼晃悠晃悠地在孤儿旁边拉出来一个长长的人影,然后村民就看见一个长头发的女人从那团影子里爬了出来她吊着嘴角笑,手一挥,巫师的脖子就被割开大半,血喷了一地,人却仍然立着,脑袋连着后颈皮吊在肩膀。
”“村里人都被吓住了,他们谁都不敢动,就看见孤儿猛地挣开了麻绳,四肢变得细长,像野兽一样从祭台上飞速爬下来,冲到村长一家人面前他咧开嘴角一笑,蹦起来咬住了村长儿子的脖子,一口就把人头扭断了然后他朝着村长儿媳妇那大肚子上摸了一把,又快速爬进了林子里,几下就没了踪影。
”田甜一口气说完,却没有放松的意思,她抱着胳膊,看向江伊:“两个月后,村长怀孕的儿媳妇就生了生出来的孩子和那个孤儿一样,都在脖子上有个拇指头大的红色胎记村里人都说那是山鬼……”田甜话没说完,轰隆隆一声雷响,豆大的雨珠噼噼啪啪地砸了下来。
车内突然响起一道立体环绕声“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的歌声360°填充进车厢里,悠长细锐的声音与田甜刚才唱的语调相似却又不尽相同,歌中每一句都异常哀怨,声音略带嘶哑,尾音飘忽忽地融在滚滚的雷声中。
田甜脸色瞬间大变,缩了下脖子,短促地尖叫出声:“啊!”第八章 梯子云田甜那声吓得前面开车的人肩膀一个哆嗦,吴乔阳抬手就把车载音响关了赵维桢两手撑着方向盘,回头匆匆扫了眼,吊高嗓子抱怨:“你一嗓子差点把我魂儿给吊出来,就不小心碰到了智能语音识别,你至于吗?”。
“不正说到吓人的地方嘛!”田甜被赵维桢凶后,整个人一怔,盯着他的后脑勺顿了半分钟才扁扁嘴角说话,尾音拉长后微微上扬,每个字儿听着都委委屈屈本来甜滋滋的姑娘像被淋了层老醋,看她坐那儿自己发酵,江伊忍不住伸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轻晃了下说:“怎么可能会有山鬼?你别自己吓唬自己。
”“自己讲故事把自己吓着,你也是个人才”吴乔阳朝田甜笑笑,然后看向江伊:“瞧把她吓得,江伊你不给咱分析分析山鬼……就是用科学解释一下?”“科学解释山鬼?”江伊轻笑着摇摇头,“这个科学不行,得靠玄学,毕竟只有魔法才能打败魔法。
”“你说的也对!”吴乔阳笑着费劲儿地扭过来身体,手里拿了两个塑料简易包装的面包:“来来,吃点东西别不乱想了”吴乔阳出门又是水果又是面包的做派比起旅游,更像小学生春游,这过程里就差再唱歌助兴了江伊接过递来的面包,心中暗暗想着觉得好笑,一个放在田甜的手边,一个自己留下,看着上面的牌子念出来:“百年义利?”。
吴乔阳说:“N市的老牌子面包店,你知道?”“传说中N市90后小时候春游必备的大果料”江伊说着拆开面包外面的包装,方方正正的扎实一块,上面能看到货真价实的葡萄干“那可不?”吴乔阳伸出来三个手指:“大果料、菊花酥、北冰洋,百年义利的童年三件套。
”从来上大学开始算,江伊在N市待了也有小十年,不过N城的老式西点,除了以前校门外的稻香村,其他她真没怎么吃过“姐,我这带了水,你喝点不?”大概是这面包确实有点噎,田甜侧头看了眼江伊开始翻随身的绣花双肩包,油亮的串珠在手下荡来荡去。
江伊侧头对田甜说话时,目光自然地落到了发出“啷啷”响声的珠子上虽然它通串基本是棕黄色的,但仔细看会发现最下边的那颗要比其他略大了几个毫米,颜色微微偏红整串珠子油亮很有光泽,可缀在下面的黑色流苏有一大半都散开了。
看得出串珠的主人会经常放在手心揉搓它,却没怎么用心维护过,江伊推测田甜信神就属于五分信,五分不信的那类,事儿来了想起神鬼佛祖,无事时想不起烧香诵经“没关系,我自己带水了对了,我问一下咱们中午在哪儿吃饭?”江伊拉住田甜的胳膊,她心心念念的一长串菜单里可不是一个朴实的大果料能满足。
于是问完在哪儿解决肚子问题后,江伊又补上一句:“你知道中午吃什么吗?”“中午吃黑三剁炒饭,酸汤鱼和炒腊肉,凉拌菜在撒撇和凉拌鸡里二选一”聊天内容终于不是围着“山鬼”打转,田甜松了口气,重新打起精神说:“咱们十二点半或者一点就能到景辉村,村里有跟我们对接的农家乐。
咱们中午简单吃点儿,两点进山,五点回来,晚上在农家乐吃的会更好一些,鸡、鸭、鱼都有,晚上天气好能做烧烤,还有其他想吃的也能单点在农家乐睡一觉,明天上午有兴趣可以再进山转转,没兴趣的话咱们随时开车返城”“什么是撒撇?”说到吃的,江伊来了兴趣。
“撒撇就是凉拌肉,有猪肉撒撇,牛肉撒撇和鱼肉撒撇”吴乔阳在田甜开口前抢先说:“我前两年去过一次德宏,那边有个朋友带我吃过猪肉撒撇肉和普通凉拌菜做法差不多都是煮熟剁碎,撒撇主要是沾水和常吃的完全不一样,除了盐、醋、味精这些调味料,他们往里面加了牛苦肠熬成的苦水、刺五加、荆芥、香柳、韭菜和小米辣,所以入口最开始是酸辣,然后舌尖尖这里能尝出来苦味,但那种苦和中药的苦不一样,它不刺激,很柔和,有种顿顿的感觉。
而且苦的同时,嘴巴里是凉凉的,苦味儿消失后喉咙这里……”说着话吴乔阳仰起头,右手两指捏住自己的脖子揉了两下,说:“这里有回甜怎么说呢?总之,就是很奇特的味道,特别上头,一吃就停不下来”吴乔阳说话总是特别容易感染人,三句话后就有种认识十来年老朋友的错觉。
江伊只是听着他形容,口水已经跃跃欲试,肚子里的馋虫啃咬着胃壁,引得她恨不得马上端来碗撒撇尝尝“除了挑水果,看样子你有做吃播的天赋”江伊笑着说完,田甜马上接过话:“吴哥,你直播卖土特产的生意肯定特别好”吴乔阳听到这话顿了下,接着笑起来,连连点头:“是啊!这不卖土特产的看家本事吗?”
五小时的车程,他们聊了前一个小时后,弯弯绕绕的山路便晃得江伊开始犯困,头靠在车玻璃,微微缩着肩膀“哎,这么睡会着凉的”吴乔阳说着话,回过身拍了下江伊的膝盖江伊一个机灵醒过来,看见吴乔阳从副驾驶的座位下边掏出来一个黑色的圆筒状压缩袋。
他打开封口,凑近鼻子跟前深吸口气,然后才递到江伊面前:“没味道,干净着呢,你凑活盖一下”压缩袋里面胡乱的塞了条红黄相隔的珊瑚绒毯子,露出来的角上缀着环球影城的标签江伊接过来一看不禁嘴角弯起来,这居然是哈利波特的周边,没瞧出来吴乔阳还是半个同好呢。
江伊拿出毯子抖了抖搭在身上,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功夫便又昏沉沉地睡过去,睡前最后一丝念想是吴乔阳和狮院格兰芬多还真蛮契合的进山又开了一个小时,车子猛地刹住,田甜看向前面的人,赵维桢捂着肚子半个身体压在方向盘上。
他这样子把吴乔阳和田甜都吓了一跳,两人忙问他怎么了,赵维桢倒吸溜几口气,哆嗦着声音说:“有厕所吗?我肚子疼”“你吃什么坏肚子了?”吴乔阳拍了拍赵维桢的肩膀,说:“咱俩换个位置你别忍不住一脚油门,把我们全送到断崖下面。
”田甜往窗外看了眼,说:“前头五百米路边有个旱厕”“旱厕啊!”赵维桢艰难地回头,苦哈着脸:“多脏啊,有没有水冲的”“进山前就那一个厕所,要不然就找个林子,或者忍一忍到农家乐”田甜说赵维桢有点洁癖,旱厕在他心里是道大坎儿,紧皱眉头认真地想了几秒,凭着口气问:“到农家乐还得多久?”。
“一个半小时吧”田甜看了下表,轻飘飘的口气“我这忍不了”赵维桢哀嚎出来“你就前面将就下,哪来的那么多事儿”吴乔阳打开车门指了指外面,“咱俩赶紧换过来,我一脚油门过去,你就解决你的问题真忍不了旱厕,找个小树林,我们肯定不看你,放心吧。
”赵维桢掉着脸想说话,话到嘴边又没了力气,他捂着肚子看着可怜巴巴,一腔怨念地想着到底吃坏肚子的是昨晚的烧烤,早晨的糯米饭,还是包包袋袋的小零嘴在外面小雨点吧嗒吧嗒地敲打声里,江伊几乎是睡到自然醒,中途两次停车都没感觉,一睁眼就发现他们已经进山了。
雨停了,不过外面看着还是阴沉沉一片,乌青色的云朵压在郁郁葱葱的墨绿色山头,把天地间染上浓得化不开的忧郁江伊忍不住想起来刚上路时田甜讲的关于山鬼的故事,最终化成恶鬼的玉恩、枉死的祭品像是完全和此时此刻的密林融成一体,危险又静默、哀怨。
田甜的目光紧紧盯着车外,眉毛微蹙,嘴角抿平,她心事重重,手里不安地攥紧那串油亮的珠子,听见旁边的动静才转过头,看向江伊:“姐,你醒了?”“嗯”江伊点点头田甜的目光扫了眼窗外,说:“这里天气不太好,云低得像要从天上塌下来,我看着有点心慌。
今天不是很适合进山,你们要是行程安排得不紧,要不大家明天早上进去,晚上开车回来?”“你怎么了吗?”江伊敏锐地发现田甜脸色发白,以为是她身体不舒服,“要是实在不舒服,找个附近的医院或者卫生所看一下”“不是不是,”田甜连忙摆摆手,指向窗外:“姐,你看那边……西北边山头的黑云压在半山腰,从东向西一层一层像楼梯一样叠起来的。
现在山里正是大雾,咱们一旦进去很容易迷路,万一没留神儿脚踩空了,要出大事的,而且……”田甜停下来,兀自犹豫了一会儿继续说:“而且这边一直有个说法是山鬼出山会有梯子云……不管怎么说吧,我觉得今天真不合适,要不明天等天气好一些再去?”
江伊没开口,赵维桢首先不干了,他俩手捂着肚子,整个人拧过来,两眼盯着田甜,张口就是一连串的问题:“要是明天天气也不好呢?那我们就白跑一趟,还是一直住在村里等太阳出来?大家有几个明天能给你这么干耗着”吴乔阳侧头瞥了赵维桢一眼,说:“山里有大雾,人家导游是为了大家的安全。
你不肚子疼吗?就不能消停点”所谓吃人的嘴软,拿人手的手短昨儿晚上吴乔阳请客,现在又坐着人家的车,赵维桢听完抿抿嘴巴他没继续跟田甜抬杠,而是拿山鬼开了句玩笑:“这位山鬼奶奶要是连我都肯收,那得是给憋成什么样了!”。
赵维桢这话说得“大不敬”,田甜听完神色更加紧张,她压低了声音,急促地说:“进山了,你别乱说话!”赵维桢鼻腔里哼了声,侧身对吴乔阳和江伊撇撇嘴:“现在才十二点多,两点说不定雾就散了呢?你俩怎么说?咱们下午去不去?”
“等到了看看天气”吴乔阳说着微蹙起眉头,“赵维桢,你那张嘴也老实点儿我这脑袋让你吵得,一个头俩个大”吴乔阳话说完,田甜也不好继续跟赵维桢吵,她攥着珠子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气呼呼地使劲把自己摔进皮质椅子中,用力抿了抿嘴角,压低着声音嘟哝:“那可说不好,人家万一就看上你了呢。
”第九章 景辉村这通不痛快闹完,车子拐过两处峡壁间的狭窄弯道,吴乔阳一脚油门踩到底冲上陡坡,开到了柏油马路的尽头景辉村在半山腰上,再往上全是石头台阶,想到“塘法相”就只能靠两脚“就是这里”田甜指指窗户外面,招呼起大家,“下车了!咱们先去吃午饭,要是放晴了就两点按计划进山。
”田甜和赵维桢先后脚下来,吴乔阳把车停在村门口,跟在江伊身后景辉村夹在两座高山之间,从村外瞅一眼,最抢人眼球的是村口的牌坊,不过和其他地方石头建的不一样,它是竹子搭起来的这竹牌坊约么三四米高,成年男人胳膊粗的竹竿上架着个写了“景辉”两个大字的牌子,一边垂着一个破旧的红灯笼,孤零零硬梆梆地杵在连片的浓绿色里。
竹牌坊下还有一块青黑色的大石头,上面用红色油漆画了个像鸟又像蛇的怪异图案“那是什么?”吴乔阳指着石头上的图案问“化蛇”江伊看了眼石头,脱口而出田甜正要回答吴乔阳的问题,结果被江伊抢了先她瞬间一楞,扭头看向旁边,惊讶地问:“姐,你怎么知道?”。
“小时候在一个画本上看到过”江伊说话时又想起来十八年前的植物园她记得妈妈的办公室旁边是图书室,自己当时最喜欢里面一本讲图腾崇拜的册子,因为插图是稀奇古怪的动物,这让她可以和《哈利波特》的魔法世界串在一起,造成种奇妙的沉浸感。
“姐,你记性真好”田甜感叹一句,接着说,“化蛇时大怒山的山神,不止是景辉村,我们这边山里人逢年过节都会拜它”“又信鬼又信神,他们这村信的倒挺全面”赵维桢抖了个机灵,不过没什么好效果吴乔阳和江伊都没搭理他,田甜扭头翻了个大白眼,径直走到青石前双手合十鞠了一躬,然后朝后面的人招了招手:“走了,进村了。
”景辉村不大,吴乔阳进到村里,粗看过来他猜着顶多了也就二三十来户的人家田甜带他们走进守着村口的第一个院子,她自在的好像那是自家院子,把背包放在院中的六角石桌上,向里面的二层小楼,亮开嗓子喊:“张哥张嫂,有客人来了!”。
“小田?”扎着围裙的男人从小二楼里跑出来,看着田甜和身后边的几个人顿了下,一拍大腿:“等你们好半天,饭都放凉了让我媳妇给你们热一热,最多二十分钟”“什么情况呀!好不容易到了,还是吃不上饭?”赵维桢路上才解手过,可没多久就又嚷嚷着要上厕所,进了院子他本身想优先解决个人问题的,结果听到张哥说话,他这大肠忽然就不着急了,情绪激动地扭头质问田甜:“你就不能路上多沟通下,到了地方让我们吃口热饭?”。
“我们都是按之前的经验算好时间准备午饭”张哥听赵维桢说完,陪着笑解释,“今天小田带人来的比平时晚,这才给放凉了”小本生意不容易,吴乔阳把晚到的原因揽到自己身上:“刚下过雨,路面湿滑,山路我不熟悉,开得比预计慢了三十分钟。
”“主要是菜和肉凉了不好吃,我俩弄,快着呢”张哥陪着笑解释吴乔阳出头把事儿接过来,赵维桢也没法再死掐住不放,捂着肚子问:“你这厕所在哪?”张哥回身指了下院子角落的一间蓝色铁皮平房,说:“走,我带你过去”。
这自建的厕所可谓是相当简易了,一进去是个洗手的水泥台,挂在墙上的镜子缺了一角,边缘粘着没清理干净的粘印,隐约分辨得出来“君来”两字,一看就知道是从某个小旅店里收来便宜二手货再往里走,厕所里面也没分男女,只有几个木板隔成了三个隔间,外周被简单的几块铁皮围着,屋顶像是随意地盖在上面,四个边角露光,中间挂着个黑不溜秋的老式灯泡像是用了百八十年的物件,唯一的好处就剩下空气流通,闻着倒没什么臭味道。
只有点儿天光照进来的厕所里赵维桢从进来就开始眼前一阵儿一阵儿地发黑,他想着可能是新配的眼镜不合适,摸索到墙边拉了两下灯绳,老灯泡却半点没有要亮的动静赵维桢啧啧舌头,拧着眉毛揉了揉眼睛,打开最靠门的隔间进去,可刚蹲下眼前又是一黑,接着烟花似的炸开一串彩点,他单手用尽力气撑住隔板才没摔倒,深吸口气,缓了足足半分钟才找回感觉。
“妈的”赵维桢骂了句,潦草地解决完自己的问题回身按下冲水阀门时,伴随着哗啦哗啦的声音他忽然感到脊背发凉,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粘腻又冰冷地扎进骨缝日本的、泰国的、欧美的、国产的,从山村老尸到午夜凶铃一刹那里赵维桢这辈子看过的恐怖片都涌了出来。
楚姨、贞子、花椰子,他想起来一张张瘆人的惨白大脸就心脏紧缩,头皮发麻,手脚的血液都凝固住,从皮到骨地打着颤地抬头看向铁皮顶棚啥也没有!赵维桢终于长松了口气,开门从隔间出来他想着自己今天怎么变得这么疑神疑鬼了,想当年读大学他可是陪着女同学连看三场恐怖电影的人,虽然说自己是个电灯泡,但这事儿本身足以证明自己不该是个胆小的。
是不是眼镜的问题啊?赵维桢琢磨着走到了洗手台前,勾腰拧开水龙头他正搓着手指,后背发凉的感觉居然又来了这次在门口亮堂不少,赵维桢心里底气足了些,他抬起头,看到镜子里有一个乌蒙蒙的影子,它倒吊在房梁上,好像是长着人脸,但四肢细长又不像个人的样子。
赵维桢猛地回过头,屋子除了他自己什么都没有,再看向镜子,那东西完全消失了赵维桢一走,田甜只觉得耳根子清净不少,搬来几把椅子摆在六角石桌边,连忙招呼着江伊和吴乔阳过来坐下,说起今天的午饭“黑三剁炒饭得用咱们这儿新鲜猪肉馅、配上自家腌的玫瑰大头菜和红绿两色小尖椒,这些剁成碎丁后和哈尼红米饭炒在一起。
好吃的黑三剁要用提前放凉的哈尼红米,热的时候水太多容易炒粘咱们这里家家户户都会做,但每家口味都不一样,张哥张嫂的手艺在村里顶呱呱,端上来你们一尝就知道,咸辣口的,特别好吃,最下饭顶饱”田甜一口气说觉得还是少了点色香味,手指头在腮帮子上划拉正憋词。
就听见吴乔阳接了话:“黑三剁我吃过,舌尖辣,舌根鲜,妙在糅合上,特别刺激食欲”江伊安静地坐在一边看着他俩田甜卖力模仿着车里吴乔阳描述猪肉撒撇的神态,只是实力差得有点远,没营养的车轱辘话絮叨地半天,还不如吴乔阳的半句补充总结得到位。
江伊想着这差距大概就是真热爱和硬凹的区别,毕竟凡事儿带上了目的总是很难让人有共情,相反,当吴乔阳说话眼睛发亮,毫无刻意地表达自己的感受时,任谁都能看得出这才是发自肺腑的对美食的强烈热忱他们三个正说话,就看见赵维桢慌慌张张地从厕所里出来了。
他甩着手上的水滴,立在原地,揉了揉眼睛,说:“那破厕所太黑了,我刚蹲下就满眼往外迸彩点,差点摔一跤还有……我洗手的时候看见了一个黑影子从镜子里闪过去,像个猴但长了张人脸……”这话把三个人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在了赵维桢身上,吴乔阳盯着他问:“你确定吗?”
赵维桢想说自己确定,但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毕竟脑子正常的人谁会真相信光天化日的真有鬼怪啊!自己要非说看见了怪物,江博士十之八九要怀疑他有精神病出了幻觉赵维桢犹豫了会儿还是摇摇头,坐到吴乔阳旁边,推了下眼镜:“也可能就是看错了。
”“来了来了”四个人正说着话,张哥从屋里跑出来,手里端着个直径二十厘米的竹篾篾子里是九个表面焦黄的圆饼,一个大约直径七八厘米,厚墩墩地卷着,卖相看着就是为了填肚子随便烤的几个面坨坨“我以为今天吃不上摩登粑粑了!”田甜见到焦黄的面坨眼睛瞬间一亮,口气很是惊喜。
“就烤饼嘛,有什么好吃的!”赵维桢听见声儿凑过来,伸脖子一瞧,立刻撇撇嘴“不是烤饼摩登粑粑要做好吃,做法讲究着呢你尝尝,你尝尝嘛!”张哥陪着笑,语气十分恳切田甜抬头看见赵维桢那半信半疑的脸,低声嘟囔一句:“爱吃不吃!谁求着你了!”。
说罢田甜拿起一个粑粑递给江伊:“姐,你尝尝!旺季人多的时候,不少人想多吃几个都没有张哥以前在昆明摆摊就卖它,生意可好了!要不是老村长去年上山摔着了,腿脚不如以前不好,张哥张嫂可不愿回来呢!”江伊在昆明时也看到了街头有人卖这种摩登粑粑,不过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咸辣重口党,对如此素的面食并没什么胃口。
尤其是想到一会儿还要吃猪肉撒撇,她心里想着奇妙的舌尖体验,拿在手里的粑粑就更加没吸引力,只是一双圆溜溜充满期待的眼睛看着她,像等着表扬的小学生,让江伊实在没法拒绝她都想好了词儿要怎么夸,但一口咬下去,江伊觉得那两句客套的废话没用了。
微焦的外皮异常脆弱,包裹着内里的暄软,口感轻盈,奶味儿却浓郁非常,像吃了满嘴的牛奶味云朵它入口像半熟芝士却没有那么厚重,像空气牛奶冻,却又更绵长,最主要还是这摩登粑粑热腾腾的,是西点里绝不会有的奇妙,也完全不同于传统中式点心的扎实。
舌尖上的快乐向来直接,江伊忍不住弯起嘴角,三两口把手里剩下的粑粑吃掉,又拿起了一个什么夸奖的话都不用说,吃就是最好的语言了赵维桢看着江伊、吴乔阳和田甜把竹篾里的摩登粑粑快要吃光,心里也有些好奇,这到底是个什么味道,才能把他们三个的嘴完全堵住,半天谁都没说话。
眼看到了最后一个,赵维桢伸手想拿,却发现同时伸过来还有两只手“想尝尝?”吴乔阳朝赵维桢别有深意地笑着,扬了扬下巴“特别好吃”另一只手的主人江伊,马上说“没的事儿,不想吃”这种时候必须死鸭子嘴硬,赵维桢把手收回来,揉了把鼻子,“就烤饼子,我才不吃呢!”。
“他不吃,咱俩分”吴乔阳把摩登粑粑掰成两半,递给江伊说:“一人一半,情谊不散”江伊手停在一半,愣了下没接过来吴乔阳看向她,两人目光碰在一起,这才意识到自己和人家姑娘还没熟到可以直接上手分同一个食物的地步,默默地又缩回来,尴尬地干笑着解释:“之前出门跑野外多,很少有妹子一起。
糙汉子一堆儿习惯了,没注意”“没事儿”江伊没想到自己的动作才慢了半拍,吴乔阳这么快就反应过来她的迟疑,开始跟她解释道歉,于是连忙摆摆手:“我本来就七八分饱了,正好留着肚子尝尝其他的”江伊的话说完,赵维桢直接就上手从吴乔阳那儿把半块摩登粑粑拿过来,两口塞进嘴里,嚼吧几下,腮帮子一滞伸长脖子看向竹篾,眼珠子足足盯了半分钟,满脸都写着后悔。
他鼻子里哼了声,站起身,背对着田甜他们一桌人,叉腰跟收债得大爷似的逗院子里的鸡,脚丫子很贱地这个勾一下,那个碰一碰,讨人嫌的样子到了极致第十章 山童子张哥和张嫂都是手上极利索的人,说的是要等三十分钟,实际上前后也就二十多分钟,午饭的几个菜就都端了上来。
凉拌鸡摆在江伊面前时,她心里狠狠失落了一把,心心念念一路的猪肉撒撇没吃到满肚子的馋虫有点无处安放,不过好在黑三剁口味着实不错肥瘦相间的猪肉被大头菜的咸和小尖椒的辣钓出了一丝丝鲜甜,配上哈尼红米饭均衡了咸辣的猛烈。
米、肉和小尖椒在唇齿间激烈融合后才滑进胃里,刺激只留在口中,胃里并不觉得灼烧难受,恰到好处的质朴滋味把食欲推到一个新高度,引得人一口接着一口根本停不下来江伊从端起碗便没再说话,一口气就吃了大半才放下筷子,她心满意足地长出口气,发现赵维桢那满满一大碗的黑三剁居然没怎么吃。
刚才还逗鸡撵鸭的赵维桢这会儿有点没精神,江伊看着他两胳膊压在肚子,苦着一张脸,问:“你怎么了?还是肚子疼?”“嗯”赵维桢吸了口气,点点头:“肚子又开始闹起来了,脑袋也犯晕乎,还老有小麻点在眼前跳”“你拉肚子拉脱水了?”吴乔阳吐掉鸡骨头,拿起桌上的纸巾擦了把嘴,身体向赵维桢前倾,盯着他说:“哎呦,这脸色煞白的。
你要不下午别去了?躺屋里睡会儿?”“那哪儿行,我掏钱来一趟,不能啥也没看就躺村里睡一天吧都是小毛病,一会儿就能好”赵维桢听到这话摇摇头赵维桢状态有问题,所以他说话时,江伊听得很是仔细就他刚才说的两句话,江伊便发现一贯嘴巴利索的人语速比平时慢了至少半个拍子,尾音拖拖拉拉,带着气声,想来应该是难受得不清,不会是他自己说的“小毛病”,于是对赵维桢说:“山里可不像是在村里,你要是进山半路上不舒服就麻烦了。
”“是啊!姐说的对”江伊的话刚说完,田甜立刻补了一句,说着话从包里拿出来一板药片,放在桌子上:“赵哥,你先吃一片泻立停,下午要是还疼,可真不能上山你有个什么事儿,我可担不起责任”赵维桢小时候因为身体差吃了太多药,以至于长大后对药生出抗拒心理。
甭管中的西的,只要不是难受得两眼一闭就睁不开,他都宁可自个儿扛着赵维桢揉了揉肚子,摆摆手,说:“我的情况我自己清楚,不用吃药,休息一会儿就好”“你是吃什么东西坏肚子了?”江伊想了下说“我哪知道”赵维桢烦躁地摇摇脑袋,他这一晃,头晕得越发厉害,勾得胃里直翻腾。
看着赵维桢这副难受样,田甜想起来他一路上始终不肯消停的臭嘴,一时嘴巴便快过脑子:“也不一定是吃坏的,说不定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你要说不干净的东西……”吴乔阳说着瞥了眼赵维桢:“老赵进村前去了趟旱厕。
我之前听说,山路边的旱厕,十个里八个都挺邪门的”吴乔阳和田甜莫名其妙的对话弄得江伊有点懵,她左右看看身边的俩人,问:“你们在说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山鬼”田甜脸色微变,刻意压低了声音:“反正就山鬼一类的。
”又是山鬼!江伊听着蹙起眉头,她刚要说话,就看到赵维桢右手撑着脑袋小幅度地晃了下,然后左手指向院子一角,提高声音说:“真要有不干净的东西也是他家的”赵维桢说话时,张家两口子正提着热茶、端着几块粑粑从小二楼里出来。
听到他这么一嗓子脚下都快了两步,手里东西顾不得放下就立刻围上来俩人抢着说:“这些饭菜都是我们自己老人娃娃吃的,家里东西都干净着呢,不会吃闹肚子”“我们说的不是饭”田甜局促地舔舔嘴唇,圆润的脸蛋紧绷着,她有些后悔脑子一热说了刚才的话。
“我在你家厕所里看到了一个怪东西,”赵维桢听到张家夫妻的声音猛地抬起头赵维桢嘴唇发白干裂,眼睛却是通红湿润的,江伊看着他眉头皱得愈紧:“你看见什么了?”“刚才跟你们说过的,我在厕所的镜子里看到了一个怪东西。
”赵维桢呼吸急促,浅淡的眉毛纠缠在一起在额头挤出道深沟他眼睛死死盯着张家人,下巴微微抖动,顿了快半分钟才接着说:“我想起来了,那东西长了张人脸,看着像个十三四的小孩,但胳膊和腿比常年人还长,跟蜘蛛一样……倒吊在房顶上的。
”赵维桢这话说得张哥张嫂一直挂着笑容的脸瞬间僵硬,夫妻俩人紧张地互相看了一眼张哥嘴里默默叨叨地说了句江伊听不懂的方言,抬起头看向西北面的山,足足半分钟后才扭头对田甜说:“今天天不好,雾太重了,田导游,你们还是别上山了。
”张哥盯着山头看时,江伊顺着他的视线也仔细观察了一番他说是山上雾重,但事实上西北边的山头已经在云层中完全显露出来,比他们来时散了不少,尤其是此时太阳有冒出头的迹象,下午应该会更稀薄些就算退一步讲,真是因为山雾,没道理他们刚来时不说,现在拉着不让人进山,江伊猜着是张哥想到了些其他东西,回头看了眼赵维桢,问张家夫妻:“他说的那怪东西是什么?”。
“家里……家里能有啥怪东西,可能是眼花了吧”张哥被问得卡了几秒才说话,一开口紧张巴巴的样子连蒙傻子都有难度吴乔阳见状站起来,拍着张哥的肩膀,说:“张哥要是想到了什么不妨直接告诉我们,有事儿大家一起正好商量嘛。
”“这……”张哥侧头看了眼张嫂,犹豫了片刻,脸上生挤出来一个笑:“我就是看山里云雾大你看那边的云,太重了,没法进山的”见张哥不肯说,江伊便索性来直球,她紧盯着对方的眼睛,步步紧逼:“来的路上田甜告诉我们,那云叫梯子云,是迎山鬼的。
这说法是跟赵维桢看见的东西有关系吗?”“这……”张嫂整张脸僵住,越发不安起来,双手交叉,揉捏着关节,放轻声音说:“山里人靠山吃山,这些话不能乱说”“又来了!”张嫂的话才说完,赵维桢忽然大叫出来他几乎是从石凳上蹦起来的,脖子向后猛缩,浑身脂肪集体打了个哆嗦,重心直朝着地上砸。
幸好是旁边吴乔阳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才没让他屁股着地,瘫在地上张家夫妻被赵维桢那声给唬住,先是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院子的厕所,盯着空荡荡的地方瞧了半分钟,才扭头又去看他见赵维桢眼神直愣愣的,一副没了魂的痴傻样子,他俩人也明显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互相拉扯着后退了半步。
张嫂紧攥着张哥的胳膊,紧张地嘴巴绷成条线,眼睛一劲儿地往旁边瞄,像是空气里能突然挤出来个怪物张口咬掉她半边耳朵“老赵,你怎么了?”吴乔阳架着挂在胳膊上的赵维桢,大声问吴乔阳正常说话时江伊没觉得声音大,可拔高的这一声儿绝对称得了“人肉扩音器”,也就是这震耳朵的分贝把赵维桢不知道神游去何方的魂儿硬生地给撤回来半截。
“我……”赵维桢干涩地吞了口口水,失神的目光重新聚在一起,但依旧是盯着厕所那边他抬起手,指着空荡的地方说:“那……那东西俩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我……”“啥都没有,老赵,你别自己吓唬自己”吴乔阳抓着赵维桢胳膊,脸色一沉,皱起眉头,瞬间气场突变,身高加持下格外压人。
他加重了声音,说:“你别闹了,老实吃点药睡一觉就好”“不是……我看得真真的……它像个大猴子,胳膊长长地垂在脚前面,他还长了张人脸,半大孩子那种,就跟厕所里见到的一模一样……”赵维桢说着浑身哆嗦了下,他慌着往后闪了一步,然后又伸长了脖子,侧头看向张家两夫妻,嘴里念念叨叨的:“他爬上你家墙,嗖一下子窜了上去,朝着……朝着……”
张嫂的眼珠子恨不得长进赵维桢的眼眶里,她死死盯着赵维桢,鼻子肺管都强制停工,全身的活细胞都等着他后面的半句话“轰隆隆”眼看着要放晴的天空炸了一声惊雷!“啊!”田甜被吓得短促地尖叫出声赵维桢猛地扭头朝她一笑:“它刚从你背后爬了过去,你看见了?”。
田甜听到这话脸色瞬间发青,立刻侧头去看,脚下小碎步地往前挪“赵维桢,你别吓她!”江伊说着把田甜拉到自己身后一声雷不知道炸到了赵维桢哪根神经,他现在是比刚才更加不正常,俩眼睛红得厉害,精神也从畏畏缩缩变得亢奋起来了,说话急促,一个字比一个字声音大:“它就在那儿!就在那儿!”。
江伊是不信鬼神,但作为没有高强武力值的普通人,她本能地怕疯子见赵维桢这样,心里咚咙咙地打了串鼓,敲得心肺一震,掌心里冒出来层细汗“它爬进你家了”赵维桢把头再次转向张家夫妻,指着小二楼,亢奋地说:“它胳膊和腿好长好长,用力一蹬就嗖地爬上了二楼的窗户……哈……”。
赵维桢说着低头笑了一声张家夫妻有两个孩子,这会儿都在二楼,张嫂听着脸色彻底成了灰白,惊叫一声“我的娃!”拔腿就往小二楼里跑吴乔阳一手拉着赵维桢没松开,另一只胳膊往前挡住了也要朝二楼跑的张哥他此刻如暴风眼中心,周身气压极低,黑着脸,问:“那长着人脸的怪物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张哥依旧摇头:“我……我没看见……不知道啊……”“哄傻子呢?就你老婆的反应,你跟我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吴乔阳撇了下嘴角,往张哥面前又近半步,眼睑微垂,眼内涌出股狠劲儿:“就一个问题,长人脸的怪物到底是什么?”
张哥目光满院子里乱窜,跟说出来个名字会要命一般,嘴里“这这那那”半天,才慌乱地吐了三个字:“山童子”“山童子!”田甜听到后,眼睛瞪得溜圆:“你说那怪东西是山童子!”“山童子”江伊听到这个词儿,立刻在自己的知识领域里迅速检索了下,但很遗憾,这属于她的盲区。
江伊看向满脸挂满了担忧的田甜,问:“山童子是什么?”“姐,你们记得进山前我讲的故事吗?”田甜说着轻咬了下下唇,斜眼看了张哥,说:“有个小孩被献祭给山鬼,结果山鬼杀了行刑的人,小孩挣脱绳子咬断了村长一家人的脖子。
”“你是说那个小孩是山童子?”吴乔阳微眯起眼睛,问“嗯,”田甜用力点点头,说:“旅行社里的大姐跟我说过一个传闻,塘法相的山鬼后来收了小孩作山童子给它挑祭品被选中的人会先看见山童子,然后村里人办祭祀,山鬼就会把选中的人带走。
”第十一章 被选中的男人“意思是赵维桢被选上了?”吴乔阳看着赵维桢一张扭曲的大脸,捏捏手里这暄软胖乎的胳膊肘“可能是路上赵哥说了冒犯山鬼的话”田甜越说声音越低,溜圆的眼睛一直往小二楼里瞟吴乔阳看着田甜时刻提口气儿的样子,好像是稍她不留神就会被窜出来的山童子也顺手一把掳了去,忍不住对紧张巴巴的人说:“你怕什么,你不说山鬼不要女的吗?难不成你怕山童子把你抓走作压寨夫人?”。
“吴哥你别胡说了……真要是……”田甜眉毛、眼睛、鼻子拧巴在一起,嘴里嗫嚅着,本来甜滋滋的姑娘这会儿已经恨不得拧出来两斤苦水江伊听着他俩说话,想起妈妈失踪后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什么“鬼兰诅咒”“山峭勾魂”一类的玩意儿也就是她八岁的时候会信,现在要还能被换张皮的“山鬼”“山童子”给唬住,她才是丢人丢到了姥姥家。
“你俩都消停点儿”江伊眉头拧着眉头,打断田甜:“什么山鬼、山童子,大家都是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人,别遇到点儿一时没想清楚的,就把鬼神搬出来要这世上神鬼妖魔到处都是,还要警察、法律、监狱干嘛,我们就原地等着因果轮回不就行了。
”从昨天到现在,吴乔阳发现江伊对怪力乱神一说确实算得上深恶痛绝他看着她一脸愤愤地说完,问:“那你觉得老赵可能是什么毛病”“赵维桢出现幻觉,可能是精神分裂或者其他精神类疾病造成的”江伊说着指了下田甜角边赵维桢的背包:“田甜,你去翻翻他的背包,看下里面有没有药。
如果有,你拿过来给我”江伊话刚说完,张哥连忙摆起手,嘴角往下掉,连啧几下舌头,指向赵维桢说:“他都看见了,你咋还能不信呢?”江伊摇摇头:“他现在明显精神状态不稳定,会出现幻觉看到山童子,是因为路上讲的故事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再加上这里就是故事发生的地方更加深了他潜意识里的印象。
换句话说,就是说山童子并不是赵维桢主动看见的,是故事情节、环境诱导加上他本身精神脆弱,三个因素共同作用下在他脑子里呈现了这么一个山童子的形象,然后大脑把信息传到视网膜,让他自认为看见的山童子,但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就只是他的幻觉。
”江伊已经把专业名词都去掉,用了她认为很简单的话去解释,但这些到底还是抽象理论的东西,对张哥质朴的知识系统真一个字儿的穿透性都没有他自动屏蔽掉了所有听不懂也看不见的东西,两手左右大力晃了晃:“哪有你说是咋样就咋样的道理?他可是亲眼看见了山童子啊!”。
张哥不信,但吴乔阳对江伊可是百分百的信任,于是立刻反驳说:“看见了也不一定就是真的!”“看见的要都不是真的,没看见的我凭啥就信是真的呢?”张哥是迷信,但人又不傻,听吴乔阳说完便立刻反驳“姐,没有……”两方正僵持着,田甜出声插进来,她朝着江伊摇头,声音微微发抖:“没有药……姐……赵哥包里没药……”。
江伊看着田甜,圆脸的小姑娘说话时连打了两个寒颤她没找到药,大概率此时是把山鬼的事儿在心上又坐实了三分,江伊轻啧下嘴,想着还有什么情况能解释赵维桢的反应“是不是吃了什么有毒的东西?”吴乔阳问这话一出口张哥当场就跳脚了,他俩手叉腰,提高嗓门大声说:“你们说这话就没道理了!什么有毒的东西!我家的东西都是我们自己吃的,不可能有毒!再说是他一个人吃了吗?你们都吃了,为啥就他闹?”。
张哥正情绪激动地嚷着,忽然天空轰隆隆地又是一声雷响从远处山间滚来与之前炸耳的那声不同,这次它是沉闷的,如大鼓坠落要砸穿云层从天上掉到人头顶上“啊!”一声稚嫩的尖叫从二楼传出来张哥听到后脸色瞬间变得极端难看,嘴里鼓捣了一句方言,然后对田甜和江伊说:“对不住啊,刚才忘跟你们说了,我家水管子坏了,有几间屋子住不成人。
你们要不回去,或者去别人家借宿一晚上?对不住!真的对不住各位了!”张哥说完话往旁边挪了两步,躲开吴乔阳,扭头快步向小二楼走去江伊看着他的背景,问田甜:“他刚才说什么?那句方言”田甜脸色发白,咬咬嘴唇,小声说:“他说山鬼发怒了。
”又是山鬼!江伊听到这两字就太阳穴突突跳了几下她堵在胸口无数话,只是此时此刻实在不适合滔滔不绝地讲道理,江伊抿抿嘴角,没有开腔,打算上前给吴乔阳搭把手,先把赵维桢控制住再说赵维桢这脑子就跟被声控的一样,三声雷响过后,闹得越发厉害了,两排牙齿咬得嘎吱嘎吱响,眼镜歪斜地挂在鼻梁上,眼睛里全是红血丝,鼻孔张开呼哧呼哧如短气的老牛,干裂的嘴唇龇开,上下牙拧巴,一张数分钟前还像个发面馒头的白脸现在恨不得扭成紫色的大麻花。
江伊看着赵维桢正跟吴乔阳拉扯,她本想在旁边抓住人胳膊,可刚一靠近,手还没碰到人,就见赵维桢猛地扭过身体他不继续跟吴乔阳较劲儿,而是使出全身劲儿推了江伊一把,把没准备的人搡得往后踉跄一步“小心!”眼看着江伊要摔个屁股蹲,吴乔阳松开赵维桢的胳膊,长臂一勾扶住江伊的后背。
江伊以为自己铁定得摔跤,可人晃了下后背多出来个支撑力,她顿了口气才缓过来,扶着吴乔阳胳膊站好,摇头说:“我没事儿,你看好赵维桢”“放心吧”吴乔阳应了声,音量不高,但听进江伊耳朵里,让她觉得分量十足,能从心里生出种踏实。
赵维桢没跑远就停下来,没头苍蝇一样原地左张右望,见到吴乔阳朝自己走过来也不躲,嘴里不停嚷嚷:“没了!没了!怎么没了!它从窗户里爬出来了,然后……然后跳到了树上,没了……一下子就没了!”吴乔阳大跨步上前一把拉住赵维桢,这次不止是胳膊,而是直接从后背将他半箍在胳膊下,作势要将人完全控制。
赵维桢虽然此刻脑子不咋好,但动作却颇是灵活,而且仗着一身肉,多少有些力气他被反抱住后,先挣了两下没脱开,然后就顺势往地上坐,拖着吴乔阳不得不勾腰这下子俩人间多了些空隙,赵维桢马上肩膀一缩,脑袋往下沉,照着吴乔阳胳膊吭哧就是一口。
这口啃得吴乔阳直咧嘴,不得不松开手后,看了眼混着口水的两排牙印,又气又无奈地摇头:“看样子没全傻,还会咬人”嘴巴上不饶人的赵维桢这回不说话,闷着头作势要往外面跑吴乔阳见状连忙跟在后面,三四步又把人追上,一边拉着胳膊,拖着腰把赵维桢往院子中间拽,一边还得小心着再被他伸长脖子咬一口。
他俩那边猫追耗子的闹剧没完,天却开始暗了下来散去的浓重云雾又重新聚集,不到三分钟里已经是沉甸甸地滚成了不透风的棉毛毡铺满了目之所及的天空,青蓝成了灰黄色风也从远处山林里刮来,一路卷着树叶哗啦哗啦地直颤,眼看着就要来一场暴雨。
“姐,我怕……”田甜整个人都是慌的,她几乎是贴在江伊身上,可怜巴巴地扬着一张小圆脸,说:“村里的说法,梯子云迎山鬼,这天看着像山鬼要收人……姐,咱们怎么办?”“云是水蒸气在空中蒸汽层底层低温区集中形成的,这是自然现象,压根和山鬼没有关系,你别自己吓唬自己。
”江伊伸手搂住田甜颤抖的肩膀,耐着性子解释一遍,等她情绪稍微缓和后说:“赵维桢的情况最好尽快送医院,你指路,我们马上走”“走不了了!”吴乔阳摇摇头他终于把赵维桢给控制住,两手压在肩膀上,肌肉鼓胀着把进入狂躁状态的人钉死在一张小竹凳上:“来的那条山路你们知道是什么情况,本来就难走得很,万一赵维桢在车里打人或者抢方向盘怎么办?这天眼看着要下雨了,到时候路上湿滑,咱们就可以一路向着地府去了。
不管怎么着急,我看都得等雨后再走”出于大家安全,吴乔阳这话没有一点毛病,江伊想了下点头表示赞同, 侧过脸对田甜说:“要不这样,我和你一起进去跟老板商量商量,看能不能让我们先避会儿雨,天一晴,我们马上走”。
“姐,闹不好真是山鬼”田甜说着抽抽鼻子,她此时真是怕了,脑袋里开始自动循环播放山鬼害人的事儿,越想越觉得心慌恐怖,浑身发冷巴掌大的地方乱成了一锅粥,这时候再掰扯有没有山鬼就如同往油锅里倒水,江伊心里明白,眼下把人都安顿好才是当务之急。
“别慌别慌”江伊嘴里潦草地安慰着,拉田甜往屋里走,但刚走两步,天空劈下来一道青白色闪电,不偏不倚正落在张家的小二楼上空天空瞬间被撕开,贴在外壁的瓷砖印出刺目光线,像从天上扣下来了个罩子,白花花一片把整个房子连同旁边的破旧老木屋一同圈了进去来。
“草,今天真他妈邪乎”炸开的白光晃了吴乔阳的眼睛,他嘴巴一顺溜就爆了粗口,低头又看眼龇牙瞪眼睛闹腾的赵维桢,一时分不清是肚子里窝的火气更胜还是塞进来的问号更多他现在就觉得一个头两大,只想快刀斩乱麻,先找个躲雨的地方,然后下山把赵维桢这货尽早地扔进医院里。
吴乔阳看着江伊和田甜立在原地没动,大声问:“没事儿吧?”江伊盯着小木屋方向已经看了半天,田甜唯恐是她也肯见到山童子或者其他要命的玩意儿,这会儿紧张得小腿肚子的大筋都在打哆嗦她轻轻地撤了下江伊的袖子,说:“姐,你是看见了什么吗?”。
“嗯?”江伊愣了下,这才把目光收回来她看见了什么?她在一片白光里看到小木屋的窗口前有半张枯憋如古木的脸,浑浊的发黄的眼睛如土坡上塌陷的窟窿,毫无生气的、死死地盯着院子里一瞬间,连江伊这个不信鬼神的人都感到心脏被人揪住,她脑子里冒出来一个词——“陈旧”,衰败又梗硬的陈久感,像废弃车间里一台落满了尘土的老机器,也像刚从泥土里挖出来的百年前旧物,带着自己的故事,偏执地镇守着最后方寸之地。
“姐,你看见什么了?”田甜追着问现在说出来就是给神经敏感地人又拧了圈发条,江伊犹豫了下,摇摇头说:“没什么,晃神儿了而已,咱俩进去找张哥张姐说”第十二章 老竹楼张哥进到屋子里就看到老婆从二楼的楼梯下来,他忙着快步上前,问:“怎么样?娃娃好着呢吧!”。
“都睡觉呢,上去叫醒了,还跟我闹脾气以前没发现,现在我是知道了,这俩娃啊,脾气大得很呢”张嫂说的是抱怨话,但听着却没埋怨的意思,反而是长舒口气的轻松感她说着话向门口走了两步,眼睛往院子里瞟,看见吴乔阳和赵维桢拉扯着扭在一起,压低了声音,问:“那人还是疯天扩地的?”。
“何止是疯到现在?他是越疯越凶,哎……咱们村里多少年都没出过这种事儿,哎……”张哥摇摇头,长吁短叹:“啧……这人万一死在房里,咱家这生意可就做不成了……”“还不是怨你!”张嫂瞪了眼张哥,嘴角往下一掉,说:“听人说刮风,你就当要下大雨!要是搞农家乐真能发财,他姓陈的自己咋不去干,要你带这个头!我看你就是憨不碌出的!”
张嫂是个手上利索,嘴巴更利索的女人,当初俩人在城里摆摊,半条街上的摊贩谁不知道张家的婆娘厉害得了不得,跟客人是张笑脸,扭头跟旁边摊贩吵起来,能骂得他八代祖宗头顶冒烟张姐开了腔,嘴里没消停:“早知道就该听咱爷的,那位是咱们惹不起的!当年被它抓走的,一进洞里人就没了,到现在连囫囵个的尸体都没找着。
你看看,现在没见赚几个钱回来,惹出来一裤裆事情,你说怎么办嘛!”“我说,我能说啥!天地良心,搞农家乐是我一个人拍脑袋定下来的?不是你去山下找了师傅算过的,说出不了事儿、能赚钱,咱们才盖房的吗?”张哥被骂半天,本来就正在着急上火,这下子也忍不住,眼睛一瞪,怼了回去:“拜我们张家祖先,祭那位的时候,你口口声声地跟我说咱俩一条心,上半年赚钱的时候也没见着你嫌钱烫手,眼跟前出事情了,你跟我念叨咋不听我爷的?天底下明白话全让你个婆娘说完了。
你个脱了毛的老孔雀开屏,顶屁用!”“你跟我拽哪样!我也是着急家里”张嫂提高声音,说:“那行嘛!我不说话了,有本事你就找你张家老祖宗显灵来把事情解决了”她这话刚说完,一道白光落在了小二楼前,不偏不倚地把他们和院子里的人隔开。
乍亮的光线把俩夫妻都吓了一跳,张嫂下意识地一手紧紧拉住张哥的胳膊,一手抓住胸前的衣服,愣怔了几秒后,嘴里连着嘟囔:“张家祖宗保佑,张家祖宗保佑!”江伊跟着田甜进到屋里,看到的就是碎碎念的张嫂,旁边张哥脸垮得比秋后苦瓜还难看,年轻的脸上硬生挤出来厚重如老树的褶子。
“姐,孩子都好着呢吧”田甜先开口,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刚才的闪电在张嫂心里落下了印子,就刹那里认定了这是张家老祖祖宗给的预兆她看都不看不看田甜和江伊,纯用鼻腔“嗯”了一声,眼睛紧盯着院子里的赵维桢,两手抱在胸前,看了好一会儿嘴巴才动,说话声音不高,但每个字儿都像咀嚼了好几遍才吐出来的一样,带着股不容讨价还价的强势:“那俩男的不能进来!”。
张哥没立刻接话,他想的比张嫂要多一些,虽然的确是希望田甜能带人走,但另一边又担心他们把人赶出去,这几个人冒雨开车,万一半路上出事故死了,又该怎么办?到时候警察来了怎么说?会不会在这邪门天里新养出来几个恶鬼来索命?他越琢磨越觉得不安生,心里敲着鼓,总觉得事情还没完,没法子一刀砍地解决,眼睛在外头的俩人身上和远方山头的乌云上来回徘徊。
片刻后轰隆隆地又是一声惊雷炸开,他缩了下脖子,抿抿嘴角,摇头对江伊和田甜说:“我们做生意的人不可能故意不做谁的生意,实在是家里水管坏了,能住的房子不够四个人……哎……你们……要是不嫌弃可以住在我家老屋有灯有床有水,是个歇脚的地方,可以睡一晚上。
”虽说是老房子,但好歹有个住的地方,听起来怎么也比直接让赵维桢拎包麻溜滚蛋强江伊忙问:“老板,你说的是哪个房子?”听到张哥提起旧屋,张嫂的神色显得更加紧张,眉头拧成麻花,胳膊肘轻撞了下自家男人张哥侧头瞥了眼老婆,短促地叹了口气,往旁边挪挪脚,伸胳膊潦草地指向一片树:“瞧见没,就那边的竹楼!”。
挤满眼睛的墨绿色后是棕黄色的茅草顶压在乌青乌青的云朵下,竹楼旧归旧,但良心话不算破乍一瞧甚至还有点儿像个特色民宿,只是它半点灯光没有,黑洞洞的窗口像是把躲在云层中得微弱光线都给吸了进去,越看得仔细,就越觉得阴沉瘆人。
“先跟你说一声那屋里头死过人……不过老屋子嘛,住的日子久了总有老人走的”张哥搓搓手,声音放轻,说完心虚地咧嘴笑了下那竹楼何止是轻描淡写的一句死过人啊!田甜想着以前听的传闻,嗓子眼一梗,声带自然收紧,发出的音都打了个哆嗦:“姐,要不……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
”田甜的话音刚落,江伊就听到吴乔阳在喊“老板!”江伊转过身,这才发现是外面开始下雨了,豆大的雨点砸在了地上,啪嗒啪嗒地像带着股从天而来的怒气料到了要下雨,但没想到会这么快江伊看着地上的大雨点,一时就剩下蒙在胸口的无奈。
“老板,下暴雨了!我出三倍价,让我们进去住一晚”外面吴乔阳大喊就是这两句话的功夫,大粒的雨滴已经连成串劈头盖脸地浇下来眼看这暴雨的势头,两分钟就能把人淋得透透的,吴乔阳再等不急屋里的人回答,拎起来比他胖了一圈的赵维桢便向着自建的二层楼小跑过来。
“哎呀!”张哥见状大声砸吧了下嘴,他顾不得拿伞,一拍大腿一跺脚直接跑出去田甜这会儿又慌又怕,满脑子满胸口都像被塞进了乱麻,她干楞楞地傻站着没动弹,倒是江伊反应更快,利索地抽出随身背包里的雨伞,跟在张哥的脚后也出了屋子。
吴乔阳右手抓着嘴里骂骂咧咧的赵维桢,左手拎着两个人背包,黑色的短袖全贴在皮肤上他低头看着张哥大字样挡在身前,雨水顺着下巴滴答,无奈地说:“刚才是我们对不住,老板,我跟你道个歉成不?好歹帮忙找个能避雨的地方,让我们进去躲一躲,价格你随便开。
”张哥没有说话,就这么把人堵着雨里僵持了半分钟,向树林方向一抬下巴:“我家里面几个屋子水管坏了,漏臭水,住不成人,你要住就只有那头的老屋子”顺着张哥指的方向看过去,厚重绿叶包裹下的深棕色竹楼像泡在水里发霉的干瘪尸体,只看一眼就觉得鼻子里都挤进来了腐败的酸气。
原本想着洗个热水澡,现在看那破竹楼估计连张像样的软床垫都没有,吴乔阳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一时忍不住问候了老赵家的亲眷先人:“他大爷的!”“房子里出过命案,你们看是住过去,还是在车里凑合一下”江伊个子不矮,只是对方身高过于出类拔萃,说话时得仰着头。
她费劲儿地撑着雨伞勉强遮住吴乔阳的脑袋,说:“你要是住车里,我一会儿把热水和被子送过去”“再差劲儿的屋子也比俩爷们挤车里强啊”吴乔阳无奈地笑着,侧头看到江伊肩半边肩膀晕开了一大片水迹,立刻往旁边躲开半步:“你自己打着,我俩皮糙肉厚的,抗折腾。
”“你带了伞吗?我帮你取出来”江伊说着要伸手去拿吴乔阳手里的背包“不用,我这都淋透了到竹楼里,换身干衣服就行”吴乔阳晃了晃脑袋,对江伊说完看向张哥:“你带路,还是我们自己顺石子路过去?”张哥抬头又看向天上的乌云,他紧绷着脸,犹豫片刻,从裤兜里摸出来一把老式铜钥匙塞进吴乔阳手里,然后摆摆手,扭过头:“你们自己走吧!”。
暴雨下得正凶,吴乔阳拿到钥匙后扯着赵维桢迅速往竹楼方向跑,俩人的身影很快就被宽大的树叶盖住从院子里穿过石子路到老竹楼跑过去约么三四分钟,赵维桢进到竹楼一屁股就坐在了正门前的竹梯子上,脸涨得几乎是猪肝色,人像是泡水的紫茄子,脑袋倚着栏杆,浑身脱力地哼哧喘气。
吴乔阳看着他这样子,撸了把脸上的雨水,抬脚轻踹这货的大腿:“这下子满意了是吧!就你个孙子最能折腾!”吴乔阳说着话环视了一圈,这竹楼是典型的干栏式建筑,上层住人,下层用来养牲畜,屋顶呈“人”字型,四周有代表男女的粗细柱子。
屋子中央的顶梁大柱被暗红色布条密实包裹,上面还缠着黑色和棕色两股打结的藤绳,密密麻麻的大小疙瘩从底部一路爬上去,中间每隔十几厘米还挂着刻了扭曲符号的木牌“你看那个,”吴乔阳拍了一巴掌赵维桢的肩膀,指指顶梁大柱:“这要是来个密恐的,能当场看吐喽。
”赵维桢之前的精神劲儿被一场暴雨被冲散得七零八落,垂拉着脑袋像个漏气的大号充气熊,被吴乔阳这巴掌拍得找回来一丝精神,缓慢地拧过来身体朝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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